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将至 作者:陆之于 文案 就像所有的人生一样,故事写了好多年还在继续。 史记到最后也没有明白,她不过是不小心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就非他不可了?从最初到最后,兜兜转转结束了八次人生依旧不能如愿,还将自己的灵魂弄得七零八落。猫是有九条命,可她又不属猫!好不容易第九次遇见他,总该谈恋爱了吧?谁曾想,竟然开启了探险寻宝之旅!说好的柔情蜜意,讲好的亲密无间,在哪里?差评!投诉!最最可恨的是,旅程到了最后,她又被坑了。所以,她到底该找谁去评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史记,林以南 ┃ 配角:大家都是人生的主角 ┃ 其它: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终于相遇的故事。 ================== ☆、第一章 信徒   “看,就是她!”   “就是那个怪人……”   不管走到哪里,她总能听到这样那样的窃窃私语,垂下的头缩得更低,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突然从这些人眼前消失,“咻咻”像光一样逃离这里。五岁,她已懂得,人各有命。   命,你信命吗?   她信,也不信。   凌晨的天空像往常一样漆黑一片,冷风夹带着露水拂过脸颊时,她那小小的身躯莫名一颤,似乎命运在向她诉说苦痛,寻求宽慰。   “奶奶……”仍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手,悄悄拉住了前面老妇人的衣角。   老妇人一手执着煤油灯,轻轻将落在身后的孩子拉到身旁,“小心哦,别怕。”   “庙门就在前头,咱们稍微走快些,到了里头就亮堂了。”   孩子点点头,望望身后,空无一物却依然让她微微颤抖,她又往奶奶身侧靠了靠。   做完晨课,天已大亮,庙里的大师父拍拍她的脑袋,“小史记,你和奶奶一样是个信徒哦。”   这是她的第二个标签——信徒。比之“怪人”,信徒显然更讨喜一些。   及至长大,依然没有人喜欢和她玩,甚至连老师有时也觉得她怪异难懂无法沟通。一个虔诚地佛教徒,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地信徒,一个沉默寡言却又学业平平的凡人,她安然度过了一十二年,也该长大了。   成人礼的那天,于史记而言,永生难忘。   这一天,素来同她一般寡言的奶奶第二次对她说:“人总是害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孩子,别怕,做自己就好。”   她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从此剩她一人面对人生这条山路和命运这位考官。   “嗡——嗡——嗡——”巨大的铜钟在木头撞柱的敲击下发出低沉厚重的声音,震人心弦的钟声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史记揉了揉眼睛,一头长发被她挠得跟顶着鸟窝的树枝没两样。昨晚难得思路大开,灵感一波一波挡都挡不住,她感觉自己简直跟撞了狗屎运一样,哒哒哒敲着键盘一刻都不敢停。钟声响起的时候,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也完美到位。史记一边站起身,一边嘴里念叨着,“糟糕糟糕,到点了。”   从五岁到十七岁,每天凌晨,风雨无阻,她都是奶奶的小跟班,虔诚地徒步走进庙门,听大师父讲课。现在二十七,听晨课的习惯看来是改不掉了。   庙门口立着个小沙弥,一个劲地朝不远处的那栋房子张望,看到有个人影举着双手摸着脑袋对向过来。他轻声喊道,“史记,快点儿!”   “宝相,今天大师傅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马上开始了,快跟我进去吧。原来,是在等她一起去听课呢。   两人蹑手蹑脚溜进大殿,朝着各自的座位挪过去。   “宝相!史记!快入座。”大师傅面不露色轻声呵斥。   两人一对眼,吐了吐舌头,赶忙快步走到蒲团前啪嗒一声坐了下去。   头顶的藻井颜色有些暗淡,常年的烟火熏燎使得一部分彩绘和贴金都已剥落。然而,这些并不影响它给人带来的威严感,就如同正中的那尊佛像,史记从不敢正视它的双眼。   蔺草蒲团一排一排摆得整整齐齐,唯独最后一排角落里多出了两个零头。嗳?这是谁?史记狐疑地转头看向来人——不认识。   来人似乎早就等在那里,在她转过来的瞬间轻轻朝她点点头,弯弯的眉眼带着笑意,皮肤异常白净,眼瞳像孩子一般黑得透亮。真是个美人!史记愣住了。   大师父站在木鱼前,余光里瞥见角落里的史记呆呆地傻愣在那里,他摇了摇头。该来的终究会来。   在一片木鱼和诵经声中,突兀地夹杂了一道吸口水的声音。史记抹了抹嘴角,猛然回过神来,心虚地望向大师父。   “没听见,没听见。还好!”她喃喃自语。   今天的早课算是完全荒废了,美色当前呐!一夜无眠,脑袋倒是异常清醒。即使盯着前方小师父的光头,她眼前浮现的依然是身旁人那张如玉的脸蛋。笑靥如花,可是似乎隐隐有种哀愁。愁啥呢?   随着铜磬地一声嗡鸣,早课结束了。史记嘴里念念有词,按兵不动就等着大师父招她过去。大概就是所谓地敌不动我不动。   敌不动……我……   史记强作镇定忍了三秒,然后屁股上的弹簧嗖地将她弹了起来。   “大师父!”   “嘿嘿……”身后还伴着一身傻笑,宝相恬不知耻地也凑了上来。   “你们俩啊!”   “嗯嗯!”点头如捣蒜,两颗头点得还此起彼伏颇有韵律。   “下不为例。”   “嗯嗯!”   大师父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寒食那日,一定来。”   史记点点头,恭恭敬敬地目送师父离开。   “什么事?”胳膊肘捅捅身旁的人。   宝相看看她,心想:我哪里能猜到师父的意图。   眼看着师兄师弟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史记拉着宝相走到蒲团边,“刚才在这里的人,是谁?”   “谁?”   “我问你呢!”   “你啊,还有谁?”   “我边上那人!”   宝相一头雾水,“没注意,哪有人啊。”   史记两眼紧紧盯住面前的人,倒不像是说谎。“算了,”她拍拍宝相的肩膀,“回家了。”   总有人以为几步开外的那栋屋子是寺庙的一部分。也罢也罢,说不是又不对,说是又不是。史记一遍挠着头,一边拿出兜里震个不停的手机,“谁啊,一大早发那么多消息。”腿都麻了。   “天,一千八百九十条……”这支教群千年难得炸一次,一炸炸到底。   她好奇地点了进去,消息还在不断更新,刚拉到最上面又跳回下面。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总算把前因后果看了个明白。   她接着最后一人的发言打了一串字,“真的?”   “靠!史记!你竟然不信我!”上面那位也炸了。   史记看着这三个感叹号,赶紧又发了一句:“眼花没看清,小灵通的信息肯定准。”   对方甩过来一个傲娇脸,“算你识相。”   史记收了手机,立在路边的树底下发呆。枝干遒劲的老松树张着羽扇挡住了初升的太阳,枝丫间不时窜着几只灰毛松鼠,一会儿“吱吱吱”,一会儿又“咕咕咕”。   嗡嗡……电话又震个不停。   史记揪着头发跺了跺脚,咱这是冥想,冥想!别吵!   “咚!”一颗松果正中红心砸在她头顶。   史记仰起脸,赔小心,“对不起哈,我走,我走。又琢磨着以后是不是绕道走好。   一夜未眠的亢奋此时似乎开始渐渐消散了,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捏捏太阳穴,强撑着精神思考刚才的消息。   孝宫村又发生了一起事故,不仅几百年的古屋被毁,屋主也不幸遇难。她重重叹了口气,是当年住过的屋子。当年,也就是她性格大变的那年。   她从一个沉默寡言孤僻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话痨,一只炸猫,一位马大姐。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疯了,精神错乱,或者得了躁郁症。   但事情的真相,她不能也不想解释,免得真的被送去精神病院。然后只能面对着铁窗哀嚎,不,不,放我出去,我没疯。   她没疯,可这手机好像疯了。她低头瞅了一眼,您有二十五个未接来电,全是同一个人——小灵通。   嗡嗡嗡……又来了。   “你总算接电话了!”   “我要是再不接,你打算怎么办?”   “杀过去啊!”   ……   “哎,你看到那照片没?太惨了!房子烧得就剩点碳渣了,老周没逃出来。”   史记重新打开了群消息,一张照片赫然入目,满目疮痍不忍直视。   “我跟你说呀……”小灵通的声音透过话筒直扑而来。大清早精力太充沛了,史记揉了揉脑袋,又将手机放回耳边。   “老周是第四个了。”   “没头没尾的,什么第四个?”   “你没看群消息吗?里面都说了啊。”   史记又一次翻出记录,照片上面连着几条感叹句,看得她心里一惊。   老周、钱叔、马伯,还有朴先生,连着四年竟然都走了。也不知是谁吐的消息,说这四人得罪了神树,遭了报应。又或者,神树显灵,把这几个人都收走了。   “无稽之谈。”史记嗤之以鼻。   “不是我说的,都这么传。”小灵通不平。   “我看你倒是信得很。行了,我知道了,先挂了。”   “哎,哎,哎……”然后就听不见了。   群里的人大概都聊得差不多了,隔了很久也没见人发信息。史记翻回第一条,认认真真看了起来。七嘴八舌的看起来有点费劲,太阳穴又开始抽搐起来,头疼。滑到那张火灾现场的照片,她点开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实烧得非常彻底,可以想象当时火势有多少凶猛。   突然,又有新信息,是一张图片。史记顺手点了开来,是孝宫村后山的那株大树,依然粗壮高大让人心生敬畏。   嗯?树边有人,一身迷彩服像隐在丛林中的猎手。   史记手指一捻放大了图片,弯弯的眉眼,白净的脸蛋,眉眼带笑。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六七年不止,从未面世的主角似乎都已成为了朋友。最好是更好的敌人。等我。 ☆、第二章 招魂   “怎么糊了?”史记捣鼓了一阵手机,不相信自己眼花了,她使劲闭了闭眼,抬头一看,周围也是糊的。   正巧旁边经过个庄稼汉,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这个大清早买醉的女人踉踉跄跄摸进了门,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醉话。   “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庄稼汉摇着头进山了。   醉鬼史记这会儿早已经神志不清,一股浓浓的睡意像泥石流凶猛地撞向了她。   “到了,到了。”床沿即码头,靠岸了。她砰地一下倒进被窝堆里,然后瞬间不省人事。   今天照例穿的是条烟灰色的灯笼裤,被她塞进裤兜的手机吃错药一样又开始乱颤,闪烁的屏幕隔着薄薄的布料时隐时现。   小灵通在电话那头揪头发,“没地位,没地位,给她打电话,十个九个不接。”   这回他真是冤枉人家了,收信人不是不想接,是接不到。瞧,合衣倒在床上的人,若不是身体还略微有所起伏,看起来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首。   突然,史记整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正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史记!史记!”   谁在喊她?   “小姐!醒醒!”   这又是在喊谁?   史记痛苦地撑开一条眼缝,朦胧的灯光下聚满了大大小小的人。这私闯民宅的都是谁?   “小姐醒了,醒了!”有个小姑娘兴奋得嚷嚷起来。   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模糊起来,在众人身后隐隐有人搀着另一人步出了房门。史记头痛欲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落了下去,俨如电影谢幕,然后又是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   “史记!醒醒!史记……”   噢,这声若洪钟的大嗓门,史记想抬手摸摸自己狂跳的心脏,乍然惊醒的恐惧感太强烈了。可眼皮太重,她试了好几次都睁不开眼,直到有人强行撑开了她的上眼睑,一张和宝相十分相似的脸贴了过来。   宝相,你疯了?她蠕动的嘴唇似是要骂人。   “南兄,情况不妙。”   谁的情况不好?史记这会儿有点好奇起来,这又是谁?   奈何今天这眼皮跟胶水黏上了一样,她眼珠子都快转瞎了都睁不开眼。   嗯?没声音了。一惊一乍,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战鼓雷鸣一般跳得她有种异样的疼痛感。意识又一次涣散开去。   没过多久,又来了。她痛苦地想,这是犯了多大的罪,要用这样的刑罚来折磨她。前前后后,反反复复,仔细算算,这都八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哪有这样的道理,一次又一次把人从沉睡中唤醒。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彻底怒了。铜铃眼猛地一睁,床前的人吓得直接后退三步跌倒在地。   “你……,”对方咽了咽口水,“你醒了啊。”   不认识,这又是谁?史记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恶狠狠地说,“你是谁?”   瘫坐在地的小伙震慑于她的压迫感,一时成了哑巴。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有人逆着阳光走进来。“醒了?”又转过头,“宝相,你坐那儿孵小鸡呢?”   宝相?史记转回视线,仔细观察了一番,显然不可能是她认识的宝相,宝相没头发。她瞥向那人,“你又是谁?”   “我是你爹!”   靠!史记再也忍不住了,心里骂了一声。爹是能随便认的?   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来人一个箭步走到床前,扯着她的耳朵开始骂:“小兔崽子!出息了!会寻死觅活了!啊?!”   “痛痛痛!”耳朵上像上了铁钳一样痛得她呼吸不畅。   “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动手呢!”   “兔崽子,现在连爹都不认了!”   “先生,先生,再揪耳朵要掉了。” 这个不认识的宝相怯生生地提醒动手的爹。   史记捂着通红的耳朵一时再不敢开口,这个自称是她爹的暴力男子气哼一声,两手一甩走了。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史记痛得双眼通红,眼看着眼泪要淌下来。陌生人宝相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裤腿,安慰她,“别哭了,先生也是着急。想想也后怕,你当时可把人都吓死了!”   史记一头雾水,环视了一圈,这富丽堂皇的地方是哪儿?!而在他们眼里,她显然是另外一重身份。   她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地说,“我失忆了。”   宝相见她是认真的,“老天爷,你都忘了!菩萨啊,你真不记得我们了!”   想来这宝相也是个信菩萨的主。   “我是谁?”   前一秒还叫她不要哭的人,下一秒满脸泪痕。宝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史记无辜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心想:不管哪里的宝相都是这个德行。   眼瞅着再哭下去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宝相适时主动收了眼泪,又扯过衣袖哼哧一声狠狠擤了把鼻涕。   史记条件反射屏住了呼吸。噢......怎擤鼻涕都一模一样,难道叫宝相的没有这些个习惯还不行了?   “小姐,事情是这样的。” 又一把鼻涕。   “嗯,你说。”   “今天一大早,夫人带着小姐和几个丫鬟侍卫去庙里上香。天气特别好,夫人原本有些糟心,这和风一吹心情都好了。然后啊,就扯着丫鬟开始诉苦。“   “夫人扯着丫鬟诉苦?”   “夫人和下人感情都很好的。”   “噢,你继续。”   史记惊奇地发现她好像看到这宝相朝她翻了个白眼。   “讲到哪儿了?噢,对了!夫人正和丫鬟们在抱怨小姐让她操心。”   史记听到这儿都不想打岔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做个知心姐姐吧。   “夫人才提了一嘴小姐这么大年纪还没嫁人,边上突然窜出一个老头,举着一个算命的麻布帆,说要免费给小姐算命。”   “夫人同意了?”史记又忍不住了,这夫人怎么一点夫人的派头都没有。   “你怎么又打岔!”   “好好好!收声收声!”   “平时夫人哪会同意,今天实在是被小姐气糊涂了。可谁知那老头就说了三句话,句句都是狗屁。他......”宝相说得气急,一时激动地卡住了,“他竟然说小姐是八世孤星,这辈子是嫁不出去的。想要嫁人,得等到下辈子。”   “噗!”   又得了个白眼。   宝相接着道:“夫人这会儿真是气疯了,抡起手里的瓜子壳就往人头上扔,然后喊着:来人呐,给我打!”   史记点点头,要让她碰上这么个触人霉头的,她也扔瓜子壳。   宝相觉得自己描述得不错,听客看起来也很满意,于是挑了挑眉头接着说,“大伙儿都在看这老头挨揍,没人注意到小姐不见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姐竟然已经走到前头河边了。菩萨哟,小姐扑通一声就跳进去了。”   后面的事情史记也能简单推出个大概来,她出神地望着眼前还在慷慨激昂的人,记忆似乎随着这番讲述都回来了。有些片段断断续续,有些画面栩栩如生,显然,她确实跳河了。噢,是这个史记确实跳河了。可怕的是,人跳下去的瞬间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瞎眼算命老头说的都是真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这姑娘追了人家七辈子,追到第七世终于走到了对方身边,可是命运太捉弄人了,她成了人家的干娘干娘啊,干娘也是娘。   经年累世的记忆连同求而不得的悲痛,还有那个瞎老头的断言,像晴天的霹雳打中了这个缺心眼(当然,史记事这么认为的)。记忆和痛苦将她压垮了。   “缺心眼。”   “什么?”宝相不乐意了,说谁呢!   但史记没理他,汹涌而来的记忆让她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她不由自主地抚向心口,好痛。   “好痛!”史记揪着心口,直挺挺倒下了。世界安静了没多久,她似乎又听见大师父在叫她,   “丫头,回来了,回来吧。”低沉慈祥的声音断断续续穿透了她的耳膜。而随之而来的铜磬的嗡鸣声彻底让她意识回笼。怎么铜磬又响了?又到早课时间了吗?史记木木地睁开眼,没有嘈杂的人群,没有奇怪的宝相,没有大师父,没有铜磬,只有一个木然的她和衣趴在漆黑的卧室里,右手紧紧捂着心口。   又做梦了。一个永远是暗恋者的史记。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枕头竟湿了大半。太痛了。即使经历了无数次,她依然无法淡然视之。   “认准了。不管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总有一天,我会足够勇敢和幸运。”   愚蠢。   思维渐渐开始恢复,裤兜里的手机卡得很难受,她费力地掏出来一看,关机了。想也知道,有人又开始夺命连环call了。   连通世界后的第一件事,史记给宝相回了电话。这一百零八条未接来电,他是最后一条,前面一百零七条用脚趾头猜都能知道是谁。   “喂?”她清了清嗓子,又道,“找我什么事啊?”   “哇……”电话里爆出一声巨响,宝相瞬间嚎啕大哭起来!“呜……你终于回来了!” ☆、美人如玉   呜咽声还在继续。史记支着腿一动不动坐在床头,脑袋埋在膝上,手机由于长时间的通话烫得厉害,而宝相依旧没有平复下来,呼哧呼哧的抽气声传到心里,她忍不住笑了。对于宝相的关心,她丝毫没有一点抵抗力,这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何时才能做到自行化他觉行圆满究竟至善呢?难吧。嚎啕的哭声和哽咽的抽泣将史记木然悲痛的心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一下子将她从先前混乱的画面里完全拔离出来。   “宝相,这么哭,一点都不像位出家人呢!”   时断时续的抽泣声蓦地停了,宝相带着鼻音提出了郑重抗议:“哼!”   天已经黑了,史记走出门口才意识到自己整整昏睡了一天,头顶上稀疏的星光看得人心里有点慌。电话响起的那个瞬间,她浑身一个激灵,手里的包子“扑”的一下就掉到了地上,依着惯性往前滚了三圈,均匀地沾满了芝麻。   史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咧着嘴巴瞥一眼包子再瞅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串亮得发光的名字散发出一股即将霉运当头的味道。   把手机塞回裤兜,她弯腰捡起加了料的包子,仔仔细细将表皮一点点扒干净,然后拎起响个不停的元凶,骂过去,“你招魂呢?一天打我一百零八个电话!”   小灵通被这来势汹汹的怒气吓得噤了声。不想,史记又道,“装死呢?不说我挂了!”   今日忌勾搭,小灵通胆战心惊地开口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他哪里敢承认自己强迫症发作,不打通电话心里就跟万马奔腾一样无法自持。   眼前就是庙门,史记听他还在东拉西扯,一口把剩下的肉包塞进嘴里,含混着说道,“说人话。”   “哎,得令!”小灵通举着电话猛点头,然后谄媚地说,“咱一起去孝宫村吧!”   她倒是本就有这打算,“什么时候?”   这么问,事儿是成了吧!他趁热打铁脱口而出,“明天!”   “哦,你先走我殿后。”不等他继续唠叨,史记简单说了句再见就把电话挂了。近期她可别想出门浪迹天涯,要被王姐知道铁定会杀到跟前将她拎回来。这截稿日期啊,就是她的镣铐,王姐就是那个牢头,敢反抗,打得你蹲在地上画圈圈。   大概一直等不到她,宝相从里面跑出来看个究竟。料不到人就杵在大门口发愣,他反而吓了一跳。   史记敢百分百肯定,她又收到了一个大白眼。此前,宝相从来没有放过这样感情外露的绝招,从来没有。这是怎么了?眼前交替闪过两双白眼,她隐隐觉得似乎有所联系。可是,会是真的吗?去去去,她赶紧甩了甩头,白眼有什么好回忆的。   “你打算杵到天亮?”大师父还等着呢。   在第三个白眼前,史记果断上前,拍拍小师父的肩膀,率先走了进去。她向来不在天黑之后进庙,那种带着肃穆的寂静让她害怕且心神不宁。师父也是知道的。今天如此反常,也许真的有事发生了。   “师父,我来了。”   夜幕笼罩着庙宇,灯火阑珊,大师父的声音隔了好一阵才幽幽传来,“宝相,你一起来。”   “哎。”   两人手脚麻利地走到里间,刚准备老老实实站定听训,就看到大师父拿着爱拍在织围脖。老人家见两人来了,忙招手,“快,看看,怎么总失败。”   史记一个弓步上前,狗腿地接过平板,千穿万穿狗屁,哦不,马屁不穿,“师父,您真是永远走在时代的尖端呐!”   当然,她收到了第三个白眼,饱含深意——这人脸是不要的。   叮咚一声提示音,“搞定!”   大师父满意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时代象征,掸掸袖子示意他俩坐下。   “又做梦了?”   师父,不带这么旋转跳跃的!史记把刚到嘴边的科技说明又咽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讨厌的是,醒来之前的情绪又回来了。   “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两根木桩突然都昂起了头,一脸的求知欲,且目露凶光。   “宝相,别忘了自己是出家人。”   木桩二号哆嗦了一下,又恢复了安安静静的状态。   “丫头啊,这些年辛苦了。”   想她十七岁性情大变,一个人走南闯北,辛苦吗?当然。只是,如今的性格倒是让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过得比小时候快乐。   她摇摇头,“师父,都过去了。”   木桩二号不动声色地翻出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骗谁哟?   这孩子中邪了?史记在走出庙门的那一刻,狠狠地回给宝相一个大白眼,谁不会呢!胜者为王败者寇,她步履轻松地留给宝相一个背影。   若不看正面,大概没人能猜到这佝偻的背影属于早晨八几点钟的太阳。“不行了……”小灵通举起重若千斤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摘下墨镜,“我滴个娘啊!怎么还没到!”   三月依旧寒冷的天,空气干燥,他抹了把额头,满手的汗。人虚啊……小灵通气喘吁吁地望着依然远在天边的山头,一张脸成了咸菜色。“好在那位祖宗没一起来!”他忍不住暗自庆幸,否则自己肯定是死无全尸。   从远处看,笔直的黄土峭壁上穿梭着一条不可思议的山路,就如同悬浮在山壁间的一辆火车,间或露出几个窗户。在某一个窗边,有那么一颗黑色的头颅,时不时颤动着。   “要不在群里问问,谁有空来接我?”   “不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轻易向人低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子汉气概?小灵通为了这口真气,憋着劲,使出了仅存的一点力气朝着美好的未来继续前进。   “大山滴子孙哟~爱太阳咯~~~~太阳那个爱着哟!山里滴人哟!哟~哟哟~”   ……   越野车吱地停在村口的大牌坊下,一人慢吞吞地推开副驾驶的门,长腿……长腿够不着地面。   “小心啊,踩踏板借个力。”   那人转头谢过善良的司机,迈着大长腿踩着踏板下了车。心里忍不住道:司机啊,咱提个建议——好人呐,出门在外,能不说话就别说话哈。   不远处依然激昂的山歌,猛地戛然而止。小灵通像回光返照一般瞪大了眼珠,脸颊潮红,朝着越野车冲了过去。   “你不是说殿后吗!”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小灵通脖子粗得像企鹅,飞奔到对方面前。这一声质问完全彰显出了主人的怨气,果然是怒壮怂人胆。   史记如今已经完美掌握小史飞刀这项技能,且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功力不可同日而语。   小灵瞬间清醒过来,腆着脸朝她笑:“来了哈!来了好!”好险,好在没犯大错。   “来了呀!” 两人身后冒出一抹热情的招呼声,“来了好,来了好!”   村支书果然还是那个村支书,嗓门嘹亮,声若洪钟,一开口说话,让人只有一个感觉“嗡……”不过,这回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小灵通瞥了眼来人,然后哎哟一声凑到人家跟前,“帅哥!是你啊!”   照理来说,一个大男人见到另一个陌生大男人,一般不会是这种反应。   所以,来人愣了一愣,慌忙礼貌地说:“你好,你好!来了啊……”   史记正琢磨自己有没有落行李,听见这对话忍不住取笑小灵通,“你这几天不见,连取向都改了?”   “噗嗤!”有人不厚道地笑了。   村支书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现在的年轻人讲的都是什么。他拉过史记的行李箱,“咱别楞在这儿了。快,去家里吃晚饭,饭菜都准备好了!”   这头史记清点完行李,听见村支书叫他们去吃饭,两眼放光地抬起头,“走,走……吧……你……”她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他说话。   小灵通灵敏地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他狐疑地看看史记又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这是情窦初开了?   村支书以为史记碰见陌生人不好意思,忙将他身后的人拉过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新来的老师,林以南!你们就叫他小林老师。”   林以南。史记舌尖轻颤,默默念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现场顿时陷入了无声的尴尬。   小灵通到底是站在史记这边的,眼瞅着情况有异,他赶忙接过话茬,“我就是小灵通。咱在群里聊过几句。”他拇指一翻指指史记,“这是史记。就是司马迁写《史记》的史记。”   “你好,名字真特别。” 弯弯的眉眼,白净的脸蛋,眉眼带笑。   美人如玉,就是他。   从昨晚到现在,她心里想着就依大师父说的,去吧,去找他吧。找到他,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你好,我是史记。可直到真正站在人家面前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你好,好难。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书记尴尬地扶了扶帽檐,藏蓝色的八角帽帽顶瓜藤颤颤悠悠,显示出主人正绞尽脑汁想要缓解气氛。老书记不是白当这么些年,两手拍向身旁人的后背,大声地招呼起来,“快,都别站着了,去吃饭,吃饭!”   吃饭大概是最简朴实用的招数,书记显然经验丰富。正准备扯着大伙儿往回走,村口涌起一阵大风,黄沙依着风势盘旋而起,史记的帽子哗地飞了出去,一头乌丝张牙舞爪她看起来就像黄蓉的师姐梅超风让人不寒而栗。   可真是巧,她那顶八角帽和村支书的看起来绝对是同一家厂同一个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原先,大伙儿还没注意,这会儿都好笑地看向她,品味独特。   这扭头一瞅,小灵通着实被吓得不轻,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东部沿海标骂。   “什么意思?”林以南似乎没听清,又或者没听懂。不怪他,十里不同音,何况他这个从小离家的伪土著。   “哦,满头青丝摄人心魄!美!”   可可奥,现在是笑的时候吗?史记郁闷地追着帽子窜了出去。   眼看帽子就要飞到崖下,她一手撑着崖边的石头一手够向帽子,指尖擦过帽顶的瓜藤,整个人由着惯性失去了平衡。   头朝下的那个瞬间,她倒也没有觉得害怕,整个人无声地对着千丈深的山崖,俯瞰的景色似乎更美,以一种九十度的垂直视角她看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荒凉美!黄土沁入眼帘,呀,帽子抓住了!   林以南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即使半悬在山崖边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情况下,依然一声不吭。他飞身扑向山石,五指收拢的那一刻,浑身冷汗。抓住了!   有惊无险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三秒,林以南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傻?他抓着对方的小臂用力一提将人拽了上来。   英雄后背撞到地面的时候,史记脑袋狠狠地撞上他的胸口,砰的一声,好响。她想自己肯定把人撞残了,忙爬起来问:“你没事吧?肋骨没断吧?”   英雄救美,受点伤怕什么?小灵通扑通一声跪在两人身旁,带着哭腔,“没事吧?我刚才肯定是老年痴呆了,才会动作慢慢拍!史记,你要相信我,英雄也有我的一份!”   史记优雅地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关心她的救命恩人。   林以南刚才撞向地面的那一刻,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到史记头顶,头颅撞上肋骨的那一刻简直将他胸腔里的所有氧气都给挤了出去。他闷哼一声,“没事。”   “祖宗,他没事,你快起来吧!”   “哎呀,太吓人了!丫头,帽子哪有命重要,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小灵通这会儿子脑筋灵光得很,“呸呸呸!书记啊,哪还有下回!”   书记一拍脑袋,“瞧我说的!走走走,赶紧去吃饭,压压惊!”   这顿饭终于吃上了,并且光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作为现场唯一一位略带内伤急需高度关注的人士,林以南吃了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顿饭,一碗的鸡腿鸡翅和荷包蛋。吃啥补啥,好像补的地方有点问题?   躺倒在宿舍的模板床上,林以南摸摸胸口的肋骨,“练过铁头功吧,头这么硬。”窗外的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来,老旧的防盗设施竖起的铁栅栏锈迹斑斑,投影到人身上简直就是真人版铁窗生涯秀。他想想突然笑了出来,“回头是岸啊。”   屋里开始越来越暗,铁窗生涯结束了,林以南看了眼时间,又瞅了瞅窗外,“走吧!”   午夜的山村带着一种阴森的寒意,零星散布的小泥屋一片漆黑,望过去就像一间间藏于地下的墓室。林以南一身黑衣悄然走在石板路上,整个人神经紧绷比任何时候都警觉。可就像人们常说的,刻意找这玩意儿的时候总找不着,无意间却又有发现。他沿着村子周围的小土路走了几圈,毫无收获,前几夜的诡异声响就如同梦里的臆境无影无踪。   突然,离宿舍不远处的那株大树下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光秃秃的树枝似乎都在不停晃动。   林以南悄声撵了上去,“谁!”   那人倒吸口冷气浑身一懔,“我滴个老天爷啊,人吓人真的要吓死人......”   “失眠?”林以南有些不好意思,万一把人吓出个好歹就糟糕了。   史记颇为怨念:“这条命十有八九要折在你手里。”   大概因为傍晚的过命之交,两人显得颇为熟捻,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可以随意插科打诨。   只是对视了几眼之后,林以南竟略略显出些诡异的害羞样,明明对方只到他肩膀,他倒是越发不自在起来。摸摸鼻尖,他想找个话题摆脱这种尴尬。   尴尬是一种会无限蔓延的传染病,慢慢吞噬清洌的空气,让处在其中的人呼吸不畅。史记清清嗓子,先发制人,“村里有什么事吗,怎么需要半夜巡逻?”   凝滞的空气一下子被搅乱了,山风拂过林以南的鼻尖,他揉了揉胸口,“哦,这里有点闷痛,出来透透气。”   “真的?那得去医院!”可别有后遗症。   眼看人家当了真,林以南反而松了口气,闷笑一声,“逗你的。”   逗你的。以前的史记也听过这句话吧,带着那种熟悉的打趣味。史记愣住了,她借着夜幕的遮掩偷偷凝视着面前的人,脑子里又想起了师父说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真的结束了吗?这就是结局,需要她自己书写最后的故事?   不可置信,每一次转身她都将一缕魂魄留在了对方的身体里,这得是多么执着的痴念啊!   三魂七魄,每一次转身就少一缕,难怪到她这里就快变神经病了。更让人纠结的是,已经处于神经病边缘的她好不容易收回了三魂六魄,竟然还差那么一点。秘密就该是秘密,她宁可不知道,无知有时候也是福分。   唉,她叹口气。   “怎么了?”   史记显然没意识到她叹出了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不要这最后一魄?按照师父的说法,魂魄不全的她这一生依然无法情感圆满。其实,她无所谓,可是,在记起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之后,她内心深处有着一种对她们,又或者是对她自己的怜悯。终有一日,该得偿所愿呐!   在他身上,就在眼前这人身上!痴情种和绝情汉在她脑子里争锋相对,想和不想接近这个人成了她此刻最烦恼的事。   林以南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神越发凶神恶煞起来,这是怎么了?“呃,你怎么了?我没事,我开玩笑呢!”   可是,要怎么取呢?霸王硬上弓?呸呸呸!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骗你了!”林以南歉意十足。   “嗯?你说什么?”某人终于回过神。但脑子里依然盘旋着自己为何性情大变的原因,就是这可恶的梦!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而当她偶然发现每次只要她话多一些,笑容多一些,对碰到的人热心一些,做梦的频率会直线下降。为了自己的心脏和健康,她不得不逼迫自己逐渐变成了闲人马大姐。   林以南后退一步,郑重地弯下腰,“对不起,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哦,那就好!”   于是,这段对话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有一条黑影偷偷穿过村子走向后山。这人并没有走那条现成小路,而是在荒草丛生的地方硬生生扒开一条路,一边走还一边遮盖自己走过留下的痕迹。   他走了一会儿,四下张望了半天,确定没人跟踪后,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山洞。洞里一片漆黑,他拿出备好的手电筒拧大光圈,对着洞里照了一圈,“怎么不见了?”又往里走了几步,依然不见踪影。“呜呼!呜呼!” 没有动静。“噢啰,噢啰!”难道在找狗?某处传来唏唏索索石子擦过地面的声音,他细心听了一会儿,朝右侧的一块石头走过去,“哈,在这里!”   石头后面躲着一只奇怪又罕见的动物,七八岁孩童那般大小,浑身灰白的毛发,爪子尖利,四肢修长,就像一个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野人,只是有些呆滞和迟缓。   黑影将带来的一袋吃的丢在那怪物面前,像安抚孩子那般说道,“吃吧,多吃点!”   那怪物用尖尖的爪子慢慢扒开袋子,掏出里面的水果和树叶,吃东西的样子也像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那人了看它吃了一会儿,又确认了防止逃跑的铁链依然完好,放下了悬着的心,迈着悠闲的步伐按原路返回了村子。   已近清晨时分,山村里隐隐传来人们走动和说话的声音,那人生怕谁突然开门撞见他在街上溜达,赶忙加快脚步往自己家走,一边还咕哝,“都是那两个支教的,哼,非得让我找机会给他们上一课才行! ☆、梦境   第五章   史记虽说信佛,但是并不绝对迷信。   她爱听历史故事,也常发现那里头会有这么个现象:古往今来,但凡世上要出个什么厉害人物或发生些奇事儿,故事开篇绝对少不了天象。真的还是假的?这类问题如果说得太绝对,倒也没那个必要。   可瞧瞧今儿这天,她心里不踏实。其实,天气很好。怎么个好法?深空如墨,奇星如珠,明月似钩,云卷云舒好比挂账流苏。问题就在这里,天气太好了,好得像在画里,身旁还有一个他。   史记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瞥了身旁人一眼,暗自揣摩是不是没有被发现。他,真好看。   “咦……”抖抖鸡皮疙瘩,她都嫌弃自己肉麻,绝对不能成为一个单纯的外貌党,轻易拜倒在皮相下。   林以南低头的瞬间,看见身旁的人一个激灵,关切道,“是不是觉得冷?要不我们跑回去吧!”   “嗯?哦,好啊!”当然好,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在这人身边,她的大脑不太受控制。   学校的宿舍不太远,两人没跑几步就到了。林以南将人送到门口,“快进去吧,再睡会儿。”   “啊,你也是!拜拜!”   “拜!”话音刚落,林以南好笑地看着面前噗嗤关上的房门。   他哪里知道门内那个人此时有多尴尬,“一不小心关太快,显得我心虚啊。差评!”她一边嘀咕着下不为例,一边哆哆嗦嗦爬进了冰凉的被窝,铁架子床配合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整个房间似乎变得越发寒冷。   林以南绕着无人的校园走了一圈,冷风刮得脸有点僵,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什么异象,他快走几步回了宿舍。睡得并不□□稳,因为整个人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不时被风声吵醒,眼看天快亮了,他索性捡起床头的书消磨时间。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的时候,史记依旧在沉睡。只是,她眉头紧皱,额头沁汗,似乎正经历着一场噩梦。   “站住!”   谁在说话?史记吓一跳,半夜大喊大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站住!”   嗯?怎么还喊,嗓门这么大,扰人清梦。她身上那股马大姐的劲儿又起来了,得和那人去好好聊聊,做事儿不能光想着自己。   史记坐起身,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扶着墙站了起来,“嗨,帅哥,小点儿声。”   话音刚落,她陡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学校宿舍,而是蜷缩在一处青灰色的平房屋脚下。这是哪儿?她怎么成了流落街头的乞儿?   前方不断疾走的青年并没有理会她的招呼,依旧神色忡忡追赶着某人。   她好奇地跟了上去,反正在梦里,她胆子大得很。四下打望了几眼,一溜的青灰色平房和石板路,像是某个古镇的样子。那年轻小伙子依然不时大声喊着——站住!   显然,对方没有理会他。   史记心想,十有八九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喊人家站住,这是什么惊奇的脑回路。这人肯定没谈过恋爱。照她说,小情侣吵架,男朋友就该冲上去,把姑娘抓回来,然后一嘴巴啃下去。准保万事大吉!   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你追我赶的游戏得演到什么时候,她迈开大步跑上前,伸手拽过小伙。“我说,你这么喊没用。”   对方被她拽得一愣,回过头,“你是谁,想做什么?”   “你……”,史记顿了顿,怎么和林以南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咳,我不是谁,我就是个路过的,谁让你大喊大叫把我吓醒了。”   对方冷着脸,说了一句抱歉,准备继续去追前面的人。   “哎,你别走啊。”   “姑娘,我没空和你纠缠。快放手!”   谁要和你纠缠……史记翻了个白眼,“你那样不行,人家不会理你的。”   “你知道我在追谁?”   “不就是个姑娘嘛!”   对方没吭声,显然被她说中了。   “我说,你看着人高马大,怎么一点魄力都没有。追人不是这么追的!人不理你,你就赶紧跑过去啊!慢吞吞一边走一边喊有什么用。”   “多谢!”   史记看着飞奔出去的背影一瞬间哭笑不得,长着同样的脸,怎么处事完全不同。她索性匆匆跟了上去,好事做到底吧。   不过,等他看到那两人的相处模式时,她又有点不确定这是个什么关系。但,显而易见的,这不是一对小情侣。而且,这打扮也不太对,这是什么地方?   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只是,眼前的情景似乎不允许她袖手旁观。   “喂,我让你动手,不是让你打人!”   那两人都没有理会她,倒是显得她多管闲事了。只是,就这样离开不是她的作风。史记又走近了几步,近到足以看清另一个人的相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等等,有点眼熟,好像,是那个投湖寻短见的姑娘。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小伙子非常不客气。   “呵,怎么就跟人家没关系了?怕别人知道吗?你让人家评评理,到底是你以下犯上,还是我不仁不义。”   “家丑不可外扬。”   “别往自己俩上贴金,谁和你是一家人!”   “干娘,我错了,我们回去吧。”   “不准叫我干娘!谁是你干娘!那是你爷爷奶奶认的,得到我同意了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史记根本插不上嘴,可至少知道人家不会真动手。   “我说,你们俩大半夜在街上吵架,不觉得瘆得慌吗?”   姑娘用力一甩胳膊,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我行的正坐得直,怕什么?又不像某些人,颠倒黑白,眼睛就是画上去的!”   “我……”小伙子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求助地看向史记。   “你看别人干什么?自己不会认错?呵呵,全天下只有你那个好妹妹是仙女,别人都是妖怪要吃她是吧?”姑娘冷笑几声,又接着道,“你赶紧走,老娘自会回去的。”   “对不住,是我错了。干娘,我们回去吧。”   “我说了,不要叫我干娘!”姑娘说着眼睛都红了,一个转身往夜幕深处跑去。   小伙子想去追,史记一把拉住对方,“你让我去和她说,你跟在后面。”   他依了,显然放心不下,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史记紧赶慢赶追上了人家,连哄带骗把人带到一处稍许明亮的地方。“我听了半天,大概也知道是他误会你了。可是,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天这么黑,要是他一下没跟上,你遇上危险怎么办?”   “哼,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怕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就是因为你经历过一回,更加应该知道生命的可贵。”史记看得出,这姑娘显然真的不想当这个干娘,她眼神中的爱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史记刚要开口,远处哗啦啦传来一大片人声,还有无数的火把,明晃晃向他们扑过来。“快快快,小姐在这里!”   她眼睁睁看着好几个丫鬟打扮的人穿过她的身体,抓住了她身旁的人。小姐原先近乎绝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小姐,我们是你的丫鬟啊,你怎么了?”   “以南,以南,你去问她,问她是谁!”   原来,他就是林以南。史记透过人群朝他看去,果不其然,他的眼里也满是惊恐。   恐惧同样是一种会传染的疫症,那些举着火把的家丁连同围着小姐的丫头们,一个个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中,嚷嚷着快回去,快回去。他们看不见史记,却感受到了来自他们的恐惧。   史记站起身,对着唯一能看见她的两个人笑了笑,“怕什么,你们都在我的梦里。这就是场梦!”   这,是梦吗?   乌央央的众人带着不知名的恐惧,簇拥着两位主子回到了大宅。   史记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有着一种清醒之前的活跃感,可当再次睁眼的那一刻,她害怕了。眼前并不是简陋的学校宿舍,而是那间略带熟悉感的青砖大房,她瞪着眼前的雕花木床嘀咕,“又来。”   这些梦境都太过真实,就像是要一遍一遍带她重温往世的生活,让她忆起昔日的所有痛苦。这是要做什么?   她走进院子里,又一次见到了宝相,只是这次他眼里再也不是那种无忧无虑的神情,而是同样的,充满了辛酸和痛苦。为什么?   下一秒,看到前方的那两个人,她懂了。   林以南爱上了别人,他的新娘永远也不会是她。宝相,在为她而痛。   这一次,她彻底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具身躯主人的痛苦,其中夹杂着一种万念俱灰让她心惊肉跳。不,不能这么想!   当众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史记依旧深陷在梦里,无法清醒过来。林以南和小灵通相继拥到她的窗前,只见她满头大汗,脸上全是泪水,痛苦地挣扎着。   “史记,醒醒!”   “史记!”    ☆、哪里也不许去   这一整天,史记的精神都不太好,而且整个人的状态都呈现出一种让人不解的诡异。   学校里的孩子们时不时好奇地偷偷嘀咕,“你们说,这位大姐姐这是在干嘛?”   有几个人小鬼大的哈哈大笑:“当然是在追我们林老师啦!林老师那么帅!”   这些,史记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她整个人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顾不到别人,除了他——林以南。从早上睁开眼睛到现在,她紧紧跟在林以南身后,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连人家去解手,她都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不肯挪窝,搞得林以南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现在完全处变不惊。   “快上课了,进教室去!”   “哈哈哈,林老师害羞啦!”   林以南无奈地摇摇头,“一群皮猴子。”   他转身伸出手,“走吧。”   身旁一声不吭的这位,依然沉默不语,只是牢牢握住对方的手,任凭他将自己带去天涯海角。她这是怎么了?林以南也不懂。   早上他和小灵通破门而入,吓得够呛,以为她出事儿了。还好,只是做噩梦了!只是喊了许久都喊不醒,知道他抓住她的手的那一刹那,她突然睁开了双眼,而眼里依旧满是泪水,让人看得不禁心里一怔,酸溜溜的。可自从她醒来之后,愣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握紧他的手,不肯松开。   小灵通当场炸毛,“你俩才认识一天,就暗通曲款了?”   这话问得他尴尬无比,忙解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谁信呢!”   “……”   眼见太阳就要下山了,天黑要睡觉,睡觉要脱衣,脱衣进被窝,被窝在床上。小灵通坚定地成为了拖车二人组的第三位成员,绝对要保护好这位祖宗,不能让她在非正常状态下遭受任何不测。   林以南今天一天啥也没做成,因为走到哪儿都有个尾巴跟着。他和校长请了假,搞得校长对他们这情况都是无比好奇,但谁都解释不清。   有个嘴快的,“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说完就被大伙儿一顿吐槽,作为一名新时代的教师,思想怎么可以如此落后迂腐愚昧无知?最多是间歇性抽风?   答案是——无解。   “史记?史记!”小灵通又试着喊了几声,依旧没有答复。“真是见鬼了,你被人下蛊了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来这里,这可怎么办?”   林以南将跟在身后的两人一起带进教学办公室,“先坐会儿,我去拿饭。”   他试着松开手,奈何姑娘一根手指都不肯动,拉上了就不肯再撒开。他看看这握紧的双手,又尴尬地看看小灵通。   “得得得,我去,我去!不过,我和你说,你可别乱来!”   林以南满头黑线,“大庭广众,我能做什么。”   “切,那你是想去私底下做什么?”   “我……”   “好好,别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再多都没用。等我回来!”走出门口,他又指指林以南示意他别乱来。   林以南站在桌前,无言以对。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他一愣,低头道,“好点了吗?”   史记点点头,只是情绪依旧低落,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而牵着的双手,她依旧不愿放开。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估摸着是小灵通回来了,她才放开了那只看似秀气实则满是老茧的手掌。   掌心放空的刹那,林以南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就好像有人从他手里夺走了某样东西,本能地想要抓回来。幸亏理智一刹那回笼,只微微一颤,他顺势将手放下。   小灵通大概为了少走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朱红色三层食篮,提溜着篮子进门的刹那看起来破像是古时候送饭的小厮。史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表情。   “史记,你好了?!”这小厮一激动,差点把篮子给打翻了。   她点点头,有些抱歉,“让你担心了”。   林以南接过食篮,“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这一整天,史记几乎滴水未进,而他也没好好吃上几口。   “吃饭,吃饭,吃饱了你才有力气给我个解释。”   解释?怎么解释?她不知道。史记扒拉着米饭,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可是,要她解释,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了,他们会信吗?如果是她,她也未必会信。还是罢了。   “昨晚做了个噩梦,吓坏了。”她夹了块白菜,又道,“大概是和刚孵出来的小鸡一样,把林老师当成妈妈了。”   “噗!”小灵通挥着拳头猛捶了半天胸口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妈,妈妈?”   “专心吃饭吧。”林以南随手递了杯水,也许真是天生适合做家长。   插科打诨谁不会?小灵通心里存着十万个为什么,可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就算是问了,也不见得会得到真的答案。他也看出来了,林以南绝对是完全不知情,问题的关键就在史记一个人身上。   三人分开时,小灵通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史记,姑娘家身在外地,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说完,点点头,揣着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真的没事吗?”   “你要陪我睡吗?”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大概已经算是恢复正常?   史记睁大双眼,静静地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清澈且坚定。“你好,林以南。以后,请多指教!”   “……?”   “晚安。”   这是第二次,眼前的房门欣然合上。老式的木头门,原先的朱红色都已斑驳,翘起的油漆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捻都会化为粉末。   前后短短两日之内,他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感想。他和她从完全的陌生人,变成了现在似乎要纠缠到底的关系。然而,不管如何,他的直觉不会错,这个姑娘有故事。   那声请多指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挑战。她,想要征服他?   是吗?史记躺在被窝里问自己,她想要征服他吗?   今天之前,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她完全不想劳心费力。在她看来,赢得一个男人的心,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思。   可是,当她深陷梦靥,从“她”的视角看到了生活中不一样的一面,当她体会到“她”那种痛彻心扉之时,这种想法突然就改变了。凭什么,“她”永远是那个旁观者?   眼前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那幕画面,扶风拂面,小桥流水,绿树掩映,那一对人儿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标致、和谐,彼此之间充满了爱意。   那个喊“她”干娘的人,牵着别人的手,爱上了别的姑娘。而“她”呢?“她”?只是干娘咯。也永远只能是干娘。可真是讽刺,一个比“她”年长的干儿子。“她”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了?   史记为“她”不值,可是,也被“她”感动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执着和坚定地信念。不是说,世上只怕有心人吗?她要帮助“她”完成这个心愿。然后,就让这段缘分,此世之后烟消云散吧!尘归尘,土归土,是时候散了。   史记以一种游离在外的姿态,从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中找回了许多长久以来的记忆。大师父说得对,又或者是奶奶说得对,如果太早得知这一切,她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此次临行前的叮嘱,她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存在庙里的那一缕魂魄代表了她拥有的权利找到他,拿下他,完成她的夙愿。或者,找到他,放弃,结束这经世的纠葛。一切都在她手中。   夜深了,四周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只有偶尔几只昼伏夜出的鸟儿发出几声惨叫,带来些许惊慌。林以南迟迟不曾入睡,手枕在脑后思维不停打着转。自从他回到大陆,似乎一件又一件事情在他面前铺陈开来,是下马威又或者是欢迎式,又或者只是简简单单的巧合。   突然,窗外又传来诡异的嘀咕声,间或夹杂着重物拖过地面的声音。   林以南轻轻掀开被子,手脚迅速地披上外衣,揭开房门掩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屋外一片漆黑,似乎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   半夜的山区气温较平常越发低,他索性回屋套上长裤,重新外出巡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站在黑夜中静候了片刻,直到那诡异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寻着声音的方向,趁着夜色摸了过去。   隐隐望去似是两个村民在搬东西,可这个时间搬东西为的是哪般?有什么东西非得夜深人静才能搬?   不能再靠近了。他敛了呼吸静静观察,直到那两人搬着不明物体进了一间民宅。他在外面等了片刻,再没有动静。揣着这个疑惑,他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返回了宿舍。   “这村子真是越发诡异。”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接二连三的意,,那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现在,还有人专门喜欢半夜出没。啊,还来了一个奇怪的姑娘向我发起了挑战。”   一条一项,所有的疑惑在他脑海中盘旋。终于,在一片纷繁的思绪中,他陷入了沉睡。    ☆、村子   外人不知,多年以来林以南从未像今晚这般酣眠,常年形成的习惯早已根深蒂固,他几乎是时刻处于警觉状态。就像草原上的猎豹,每踏一步都需在掌握之中。这是一个标准的练家子。然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猎豹的大脑偶尔也会打个盹儿。   “林老师,林老师!”房门敲得砰砰响,外头的人忍不住嘀咕,“难不成今天轮到林老师中邪了?”   旁边站着的那位静默了两秒,接着扣门。   梆梆梆……“张老师,你这么敲手不痛啊?”史记看着身边的大力姑娘,替她的手掌心感到可怜。   “小史老师,要不我们还是去找几个男人来吧。”人家姑娘显然一颗心都扑在救人上,早已不顾自身安危。   史记点点头,“行,那我在这里接着喊。”   她一大早跟着孩子们到了操场,本打算从今儿开始近距离考察对方,摸清人家的底细再下手。可他倒好,风雨无阻的人唯独今天缺席了。   “笃笃笃”——指关节与门板的碰撞声又持续了一会儿,史记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他也陷入梦靥了?不会这么巧吧?   “林以南!林以南!”   林以南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可翻了个身又睡着了。直到巨大的破门声传进来,他才豁然睁开双眼,讶异地看向扑进来的众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老师!你没事吧!”张老师一马当先跑到床前,关切地问道。   “我……”   才张了嘴,又被人打断,“林以南,你这是想从史记身上赖回来是吧?人昨儿跟了你一天,你是想今天给也她当一天尾巴,是吧?!”   史记尴尬地捅捅小灵通,低声呵斥,“说什么呢你!”   直到这会儿,林以南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常抱歉!是我睡过头了!”   小灵通看他那副晏起的样子,衣冠不整得让他都觉得好看,本还想嘴贱来几句,被史记一把拉着胳膊拖出了门外。   “行了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看上人家了。”   “靠,我这是为了你!”   “行行行,我谢谢你。快去忙你的。”   日上三竿不好说,林以南反正是错过了第一堂课。这是他成为支教老师以来,第一次无故缺席,不说羞愧致死,不好意思总归是有的。为了弥补过错,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他兢兢业业完全投入到了一切为了孩子中去。   “林老师,你其实不用这么内疚。”史记看他一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基本就离开过办公桌。   不晓得是不是常年生活在国外的缘故,林以南身上有一种难得质朴的纯真,说一就是一,他摇摇头,“既然担了这份工作,就该做好。”   说得史记反而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愧疚的那个人,她这些天,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没正儿八经地为孩子们做过点啥。倒是在这网络不太发达的地方,三不五时给人家提供了不少娱乐话题。   不过,奇怪的是,那天晚上的怪事儿就像做了一场梦,林以南再也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他偶尔会不经意间小心翼翼地问上那么一两句,也没有哪个村民给他丁点有用的答案。他也不想过多的暴露自己,常常找个借口掩饰过去。   “嘶……嘶嘶……”有种从未听见过的声音窜入了林以南的耳朵,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起来。难道有蛇?可这么冷的天,不太应该啊。   轻轻循着声音,他又看到了搬东西的队伍,这次足足有四个人,全都是一米七左右浑身腱子肉的中年男子。学校门口那条路铺的全是石子和沙砾,那东西大概实在是太重,几个人拉着手臂粗的麻绳走得踉踉跄跄。   林以南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面,眼见这几个人和上回一样,将东西拖入了一个院子,然后再也没有出来。四周一片漆黑,这村子有个习惯,一过晚上八点,所有的灯都和说好了似的统统都灭了。他借着月光,勉强辨认出这是哪个孩子的家,但又不敢确定,决定等白天再来确认一下。   果不其然。   作为一个外乡人,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潜意识里,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小灵通,你要回去了?”史记觉得诧异。   林以南上完英语课,正巧碰到两人在说话。他上前两步,“你要回去了”   小灵通难得面露难色,情绪有些低落,“家里有点事,得回去了,”他又看向史记,“你呢?跟我一起回吗?”   她摇摇头,“我再呆几天,估计下次有很长时间不能过来了。”这并不是全部的实话。   小灵通了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林以南说,“那就拜托你了!”   史记,“……”   “一定尽力!”   “你俩这是在托孤呢?”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送走了小灵通,天色还早,赤红色的晚霞盘踞在整个天空,流云似水围绕在他们头顶,史记和林以南并肩走在通往村口的黄土路上,各自想着心事。   路过村口的大石头时,史记忍不住笑出了声,“此处有救命之恩,多谢大侠!”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林以南从沉思中回过神,顺嘴接道。   两人明显都没少看武侠片。林以南笑着接过话茬,突然眼角瞥见不远处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似是在偷窥。他按兵不动,依旧和史记说说笑笑往学校走去,那几个人果然也跟了上来。   宿舍门一开,林以南不等史记说话,顺势将人一起带入了屋内,随手关上了房门。   “大侠,你这是要做甚?”   “嘘。”   那几个人佯装镇定地走了过来,走到宿舍区的时候正好碰到校长。众人偷偷对视一眼,然后围着校长走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校长,我家孩子最近怎么样?”“我家的呢?”“还有,还有我……”   只是其中一人站在最外侧,一边笑一笑斜着眼睛瞥向史记宿舍的方向,显得整个笑容十分诡异。   史记不自觉地往林以南身旁挪了两步。   “没事,别怕。”   真的没事吗?林以南自己也不敢确定。   “那不是罗波的爸爸吗?我认识他啊,以前我去罗波家家访,他很热情。”   “另外几个你都认识吗?”   “应该都是学生家长,大部分都挺面熟。”   都认识,那现在这个情形就很耐人寻味了。他们要做什么?   林以南直觉他们是冲他来的,“以前在这里教书的时候,你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史记想了想,没什么头绪。   外头的人群已经散了,罗波的父亲走之前又偏了下头——眼神不善。   史记心里觉得奇怪,又有点不安,仰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以南无法解答,只是叮嘱,“这几天尽量别出去,也别和那些家长接触。”   她还想问为什么,但到底还是住了嘴。   然而,更加令人诧异的是,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每天午夜时分,都有人拖着沉重而又蹒跚的步伐走过校门口的石子路。林以南摸出了时间规律后,找到了一个观察的好位置——学校门口的大树。他在人来之前就攀上树枝,找到最隐蔽的树杈,从那里可以窥见整个过程,却没人会发现他。   尽管如此,他目睹的一切,依然是个谜。一个越滚越大的谜团,几乎涉及到了村里的每家每户。   他假装不经意间询问了班上几个学生,而孩子们都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接着,发生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其中一个学生,第二天没来上学。   林以南依着学校老师给的地址找了过去,“王爸爸,请问在家吗?”   敲了好一阵门,才有人拖着步子走出来,“谁啊?”   是那天那群人中的一个,“您好,是王田的父亲吧?我是他英语老师,林以南。”   “林老师,您请进请进。”态度十分客气。   林以南站在门口没动,“王爸爸,我来就是想问下,王田怎么没去上课?”   王爸爸唉声叹气地说,“不知道怎么突然病了,我一着急忘记向您请假了。”然后,被问及有没有去医院或诊所看过,他又说是低烧,不用上医院。只是不肯让林以南见见孩子。   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他只得说,“希望他能快好起来!”然后笑着回了学校。   原以为事情只是这样,可接二连三又有几个学生突然请了病假——个个都是他有意无意询问过的孩子。   怎么办?林以南思考了许久,做了一个决定——一家家走访。   对于他的到来,家长们都表示了感谢,但给出的答案全是千篇一律:他们不会送孩子去医院的。   事情似乎越发严重起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向他们这些外乡来的支教老师暗示送客。这又让所有的支教老师陷入了迷惑和不解。   史记存着一丝侥幸偷偷去找校长,这位曾经十分照顾她的老人只是摇摇头,“我无能为力。”   他说的是无能为力,而不是一无所知。史记似乎懂了。    ☆、秘密   “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凡我子孙,必遵此训。”这就是孝宫村名字的由来?史记和林以南蹲在满是灰尘的档案室,看着眼前的这行文字心里都打了个问号。   文中说,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孝宫村曾经完全隐匿在大山深处无人知晓。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名外国探险家无意之中登上了那座悬崖峭壁才发现了一直以来避世而居的村民。当时,这位探险家一度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闯入了中国的历史洪流,惊喜万分。然而,由于语言不通无法交流,他被村民误以为是妖怪给赶了出来。   “这么说,孝宫村才被发现三十多年?”   林以南从档案中抬起头,眼神凝重地看向史记,“如果这都是真的,要想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不容易。”   就像档案室中的文档一样,寥寥数语带过了整个村子长久的历史,只能从中了解到一星半点。但,他俩肯定,孝宫村三个字,一定隐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因素。   一红一绿两个身影匆匆走出当地县图书馆,屋外凛冽的寒风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史记忙拉起羽绒服的帽子兜在头上,厚重的貉子毛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她小心翼翼地踏在雪地上就像游走在风雪中的一团火焰。   “你这衣服是准备去北极探险用的?”   “啥?”帽子太大,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林以南稍稍拉起她的帽檐,“小心撞到。”   县图书馆离孝宫村将近两个小时车程,两人托说要去买点东西给村里人赔罪,前一晚拜托校长向村民借了一辆车,一大早马不停蹄赶到这里。   山路不太好开,凌晨开始飘的雪花现在变成了鹅毛大雪,史记从窗玻璃望出去,周围放佛都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绒毯。   前方山路左侧出现一大块空地,似乎是专门给过路的司机中途休息的地方。几个衣着单薄的人站在各自车边,跺着脚抽烟。林以南驾着银色的小面包以近乎龟爬的速度挪到了停车场,在剩下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怎么了?”   “车好像有点问题。”   史记心里一紧,跟着他爬下了面包车,这里气温似乎更低,山风夹杂着雪片让人觉得透心凉。   “哪里不对?”   林以南没回答,绕到车头打开引擎盖细细查看了一番,可对这面包车不太熟悉,他看了半天好似没问题。边上抽烟的那几位见他眉头紧皱,齐齐走上前来,“兄弟,哪儿不对?”   林以南摇摇头,“查不出。”   其中一人掸掸烟灰又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屁股按灭在一旁的石头堆上。史记本以为他就这么丢那儿了,倒不曾想,他又折回自己的车旁,将烟头丢进车载垃圾桶复又折回来。   “我来看看。”边说着边钻进了车头盖,细细摸了起来。   史记揪着自己的爱斯基摩人大帽子,站在林以南身侧,好奇地看着那人从这头摸到那头。   “你要再不停车,开不出多远刹车线就断了。”那人突然回头瞥了眼林以南。   “还有别的问题吗?”   对方直起身摇摇头,掏出随身的湿巾擦了擦手。“你是觉得哪儿不对才停下来的?”   林以南谢过对方,依然眉头紧锁,“心里不踏实,所以下来看看。”   “哈哈,李哥,看来这小子直觉准得很!”旁边的几个人不由感叹。   看来那人常在这道上跑,是个人物。   车子是不能再开了,可人还得继续上路,交换了各自的路线之后,两人上了李哥的车。   “这天气,你们俩兴致倒好,出来旅游?”   林以南坐在副驾驶,转头笑说,“我们是孝宫村的支教老师,准备去市场买点东西。”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只是飘了几朵雪花,谁知道突然就下成这样了。”史记补充道。她觉得,这位李哥身上有一种别人难以效仿的沉稳和冷静,看起来像一位常年在外的百晓生。   “孝宫村?那可是个好地方。不过,最近不太平。”   “您对那里很熟吗?”   “熟说不上。常年在这附近跑车的,消息还算灵通。”李哥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林以南顺势接过话茬,“李哥,能给我们讲讲吗?我们初来乍到,也怕犯了人家忌讳。”   李哥打转方向盘避开前面一个大坑,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在那里,你们要记住,只做一件事——老师。”   车子突然停了,李哥转头对两人说,“边上就是市场,一会儿我就不送两位了,还有点事得赶去处理。”   “哪敢再麻烦您。谢谢!”史记率先拉开车门下了车,哆嗦着四下看了看,市场挺大,只是没什么人。   两人转了一圈,从这个摊位走到那个店铺,看得头晕眼花却拿不定主意买啥合适。最后,问了一圈乡亲们,都给建议说就买苹果和糕点。   当两人挤在农用小货车的驾驶室,载着一车的苹果和搞点往回赶的时候,雪似乎更大了。   “师傅,往年这个时候有这么大的雪吗?”   “哪儿啊,我这么大岁数了,就碰到过三回,还是算上这次。”   三个人唠了一路,快到孝宫村时,两人连师傅家养了几只老母猪都知道了。   “终于要到了。”史记看着山脚下隐隐冒出来的屋檐感叹,折腾了一天。   送货师傅笑她,“真是城里的姑娘,累了吧?”也不等别人有什么反应,他自个儿又接着道,“要说这孝宫村,也真是挺神秘的。一到咱们逢年过节的时候,整个村就不出来了,也没人能进去。”   孝宫山海拔两千八百六十二米,屹立在孝宫村村后或早已千年之久,就像一位慈爱的长者守护着村里的家家户户。前有峭壁,后有高山,若不是近年来开凿的穿山路,想要进出这里绝非易事。   “突突突”的马达声戛然而止,史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到啦?”   “姑娘,这时节我们外村人只能到这牌坊。”   三人合力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雪下得很密,史记叮嘱老人家小心开车,就去学校喊人来帮忙。   送货师傅示意林以南低头,“小伙子,你女朋友这么漂亮,得看紧咯!这村子不太平!”   “老伯,怎么这么说?”   “前几年,有几个年轻支教老师进了后山,除了一个小伙子另外几个年轻姑娘都不见了。听说是被山里的野人给带走了。”说完,拍拍林以南肩膀,然后驾着小货车回家去了。   这时,远处传来扑哧扑哧的脚步声,全校老师都来了,当然,算上校长和林以南也就五个人,一个个裹得向熊一样朝他跑来。只是,这一大堆苹果和糕点,让众人跑了好几趟。   林以南站在暂时充当仓库的教室,抱歉地众人说,“由于我的问题,连累大家被村民误会,我很抱歉!”他看了看史记,又道,“我刚回国,不太懂得这边的风俗。接下来,我会挨家挨户去拜访,请求他们谅解。希望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众人其实依旧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听到只言片语说林以南做了不该做的事冒犯了整个村的人。但他们又有所不知,校长是知情的。   作为唯一一位在村里立足的外乡人,他想说却不敢多言。他不能暴露自己,因为甚至连村民都不知他早已识破了整件事的真相。   史记拍拍手边的苹果,笑着说,“我帮你一起送”。   孝宫村前前后后一百三十二户,近千余人,几位老师冒着风雪挨家挨户送上了表达歉意的果品。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孩子们陆陆续续又回来上课了。   林以南长吁一口气,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再怎么样,也不能影响孩子们上学。   只是,就这样让他放弃似乎不太可能。李哥的话,司机大伯的话,半夜的异象,先前的接连发生的事故,如果将这些全都串联起来,他几乎可以断言——村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他为了不再打草惊蛇,行动越发隐匿。甚至连史记都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直到三月底的一天,她突然想起大师父的叮嘱,得回去一趟。只是,自己折腾了这许多天,倒是把此行的目的给疏忽了。这一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到将近一点依然目光如炬。这时,窗外似乎有人走过。史记心里打了个突突,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动静,于是,穿上衣服轻轻走了出去。屋外没有半个人影,她想了想,然后走向了林以南的寝室。   轻轻扣了三下门,无人应答,又接着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史记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回房。   “啊……”一声尖叫被捂在嘴里,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林以南一手托着她的脖子,一手捂着她的嘴巴,小声说道,“是我,别叫。”   史记捏捏拳头,又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只是,心脏依旧跳在喉咙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以南将人拉入房内按进唯一的那把椅子里,笑嘻嘻地递过水杯,“这么晚找我?”    ☆、旧言   为了不引人瞩目,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史记捏着水杯半天没出声,心脏依旧有点不受控制。她摩挲着杯沿,闭了闭眼,“你走路怎么没声。”语气里有种不可察觉的埋怨,却并不带着厌恶。   林以南摸摸后脑勺,“没事吧?”   一口闷干那杯水,她豪迈地将那只略微掉漆的搪瓷杯重重拍在桌上,“喝了这碗水,咱们一笔勾销。”   林以南舒了口气,恢复正常了。他拿过杯子又去到了一杯,搁在一旁的桌上,“怎么突然来找我?”   史记没回答他,而是突然问道,“你刚才笑嘻嘻是哪个意思?”   当事人虚拢拳头轻咳一声,“高兴,见到你高兴。”   “……”史记抬头定定看着他,对面的人微微有点尴尬又有点羞涩,完全不像她想象的样子。要拿下这样一个林以南,是不是会比较容易?   “刚才逗你的,你别生气!”   又是这句话,逗你的。她索性岔开话题,“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从我窗口走过。”   “什么时候?”   她想了下,“差不多半小时前。”   林以南放下了心,“没事,那是我。”   “你又去了?”   他点点头,“没被发现。”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史记掩嘴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擦擦脸颊,咕哝了一句,“困了。”   看看时间,将近两点,“去睡吧,明天再说。”   本以为无儿无女的老周去了就去了,倒不曾想村民们竟自发地为他办了各个祭奠仪式。   史记看着满目疮痍的老宅,一时感慨万千。前几天过来时,这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烧焦的椽子、倒塌的梁柱,以及破碎的灰色瓦片,生活在这里的老先生早已无影无踪。   她给小灵通打了个电话,“你家里没事了吧?”   小灵通听起来心情还不错,“虚惊一场,你那里呢?”   “今天是老周的五七,村里人在老宅这里给他办仪式。”   小灵通沉默了片刻,浅浅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有梦想就去追吧,丫头。”   “我明天回家。”   “不追了?”   “……”她不就多看人家两眼,怎么就?史记干咳了两声,“追风啊。我得回去见大师父。不过,”她看了看四周,接着道,“这地方有点古怪,过几天我再回来。”   史记走回老师队伍,站定在林以南身侧,众人等着给老周行礼。   “你先前知道?”   林以南摇摇头,示意她暂时别说话。周围聚集着大大小小全村人,他心里不踏实。这绝对不是临时安排的祭奠。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几乎全员到齐,而且祭品丰盛,显而易见早已准备多时。那,为什么没人提前通知他们?若不是张老师一大早无意间撞见,是不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被考虑在内?没有学生提前请假,是怕他们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几个年长的阿婆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听不清,大概是在惋惜老周去得太早,过得太苦。整个仪式耗了近三个小时,几位老师被安排去书记家吃饭,其余村民则回了祠堂。   “我们干脆回学校吃吧?”体育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席上觉得十分不安。书记和他夫人摆完菜,也去了祠堂。“主人家不在,吃饭都不自在。”   “吃吧,别浪费一桌菜。”史记宽慰道。   不管如何,支教的工作肯定是要继续的,不是这些老师也会有别的爱心人士前来。史记在临走之前考虑了许久,认为有必要将这里的一部分情况和他们做个说明。是留是走,决定权不应该掌握在他人手里。   她又接着道,“大家快吃,吃完回学校咱们大伙儿商量个事儿。”   林以南闻言转头看向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短暂假期的校园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几位老师齐齐聚在林以南宿舍内,神色好奇。   这几天的相处,史记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几位老师的来历,都是今年新来的,对这里所知甚少,且涉世未深。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里曾经发生过支教老师失踪的传言,也确认过了确有此事。再加上村里近期对众人的态度不善,恐有其他事情发生。她想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出乎意料的是,张老师说,“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啊。那几个失踪的是自己进山乱走才不见的。”   其余几位点点头,纷纷表示他们都知情。   “村民们态度不好,那是因为林以南先前冒犯了人家。现在不是时过境迁了吗?”张老师又补充道。   几个人互相看看,一副她小题大做的样子。“我们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说到最后,史记显然成了一个胆小怕事又自私自利的人。她看了看就剩她和林以南的房间,郁闷不已,“倒真成多管闲事了。”   林以南关上门,折回时手上抓了颗糖,“你做的对。”   史记看着那颗大白兔奶糖,“这是奖励?”   见他点点头,她接过塞进嘴里,郑重地说:“一颗太少了。”   嘴里满满的奶香,她心情好了许多,“昨夜有什么发现吗?”   “孝宫村晚上一过八点你见过有人点灯吗?”   史记咬着奶糖摇头。   “昨晚我听见有人又在拖东西,就跟了出去。奇怪的是,往常一片漆黑的村子,家家户户门口都亮着一盏红色的纸灯笼,灯笼里点着一支白蜡烛。”   “红灯笼,白蜡烛?”她忍不住摸摸胳膊,上面似乎汗毛直立。   “等等,你说红灯笼,白蜡烛?”她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红灯笼……白蜡烛……红”   喃喃自语了好几分钟后,她猛地抬头,黑眸闪着兴奋的光芒,“这是祭祀!”   “如果真如你所说……”   史记肯定地点点头,“不会错的,有个孩子和我说过。”   她停了几秒,理了理思绪,接着道,“两年前,不,三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当支教的时候,有个孩子和我关系特别好。他说,他特别喜欢我,觉得我是个好老师,帮了他很多。他说那段时间让我晚上不要随便出门,如果不小心看到红灯笼就要赶紧回宿舍。”   “三年前?”   “对!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说这是祭祀,不吉利。然后就不肯再说了。”   “这孩子呢?”   史记喝了口水,抬头看向他,“在县城上学。你要去找他?”   林以南摇摇头,“我不能去。”他指指史记,“得麻烦你跑一趟。”   史记突然话锋一转,“都说我爱管闲事,你也不相上下啊。”   林以南两手抱拳作甘拜下风状,“不敢与您相争。”   史记一巴掌拍过去,“去去去。”   两人这么一闹,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史记笑着说,“我明天要回去了,路过县城的时候正好可以去学校找他。”   “明天?”   “怎么,舍不得?”   林以南郑重点点头,“好久没碰到这么合拍的朋友了。”   史记笑着问,“那你不问我还回来不来?”   这话他倒是接得快,“暂时别来了,这里不安全。下面的事,我来查。”   她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人说话这么直接。哼,他让不来就不来啊,不来她怎么下手。   她望了眼窗外,起身往门口走去,“等明天碰到天敏,我会仔细问的。就怕他知道得也不多。,又或者不肯告诉我。”史记拉开门,“不过,不管如何,我会立刻将结果告诉你的。”   林以南要送她回去,史记摆摆手把他赶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史记告别众人踏上了回程。这一趟出来大半个月,自己的事情没弄明白,倒是掺和进了一堆奇怪的事儿中。   她打开那个沉寂了好几天的支教群,又从头看了一遍所有的记录,包括当时遗漏的几条语音。没什么特别的。翻到林以南的照片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问过,他去后山干什么。   史记把照片存进手机,又点开林以南的对话框发了过去,“你去那儿干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史记才收到对方的回复,“哪儿?”   “照片里,孝宫村后山。”   这次,林以南沉默得更久。一直到她站定在县中学门口看着头顶的几个大字——天马县第一中学,手机才再次响了起来,只有一条信息:这不是我。   这条信息完全出乎史记的意料,她翻出照片放到最大,站在寒风中细细分辨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分明就是他的脸。   这时,又来了一条信息,史记退出相册打开对话框,里面依然只有一句话:我可能知道这人是谁,等我确认后再告知。   校门口警务室的门卫一直盯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傻傻地站在大门正中央,半天也没动静。终于,他忍不住走出来问,“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史记还没从照片里会过神,冷不丁看到一根警棍杵在面前,忙抬头看向神色不善的来人,“哦,您好!我是高三年级田天敏的中学老师,我有点事想找他。”    ☆、凶祭   正好是午休时分,田天敏一脸疑惑地走到校门口,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会是谁来找他。然而,当他见到史记的那一刻,整个人激动地冲了过来。他满脸笑容,太意外了!   “老师,您怎么来啦!”   “你最近好不好?”   “好着呢!好着呢!我常想着多亏老师当年的帮助!”   田天敏转头开心地对大爷说,“爷爷,能不能请我老师进去说会儿话啊?”   门卫大爷示意史记过去,“你在这里登记下。”   “谢谢大爷!”史记欠了欠身,跟着田天敏进了学校。   这所学校倒是挺人性化,专门开辟了一间休息室,方便前来探望孩子们的家长,有时也用作小型会议室。   田天敏领着史记进了屋,又激动得说要给她去买点饮料。   “别忙,别忙。我不渴。”她把人拉了回来。   “最近学习还顺利吗?”   田天敏自信地笑了笑,“还不错,这得多亏老师当时给我打的基础。”   史记心里有一股油然的自豪感,“那是你自己的功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的生活,好些时间没见,都觉得十分高兴。史记看着兴致高昂的天敏,一时竟不大愿意再开口再问别的事。   但,天敏是个敏感的孩子,他看着一直不愿切入主题的老师,体贴地说,“老师,您来找我肯定还有事儿。问吧!”   史记十分感动,天敏一直是个体贴的小小男子汉。她感激这位少年对她的体贴和谅解,“老师很不好意思,这次来找你确实有事。”   天敏摇摇头,“您来看我,我很高兴!”   史记也不再犹豫,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天敏,这几天我在孝宫村碰到一些问题。”   听到这话,其实天敏大概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又或者说,他隐隐早已知道史记来找他为的是什么。他认真地看着史记,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略显严肃,沉默了半晌,他轻轻地开口,“最近村里有人过世了吗?”   史记一愣,“是”。   “谁走了?”   “老周。”   “哦,是他。”少年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十分吃惊。他现在处于最紧张的阶段,很少回家,而家里显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分心。   史记抱歉地说,“这个时候,我本不该为这些事来打扰你。只是,这次我们似乎遇到了麻烦。”   天敏原本略略垂下的头蓦地重新抬了起来看向史记,“老师有危险?”   “我不知道,但是另一位老师被人盯上了。”   “他做了什么?”   史记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末了,她拜托道,“天敏,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只是这次能不能拜托你帮老师这个忙,告诉我祭祀的事情。”   听到这个词,田天敏警惕地起身走到门边查看了下四周的环境,然后折回史记身前的椅子。少年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史记,内心挣扎着、纠结着、犹豫着。   史记静静地等了会儿,听到他轻轻地问,“这个人对老师很重要吗?”   史记一愣,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很重要。”   她看着田天敏微笑着补充道,“非常重要,重要到我要征服他。”   田天敏突然笑了,“老师,您还是这么可爱。”   史记订的是下午四点的飞机,见完天敏已经是下午一点,她叮嘱对方好好学习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然后就赶去了车站。   现在的航班,准点比中奖还难。史记运气看来不错,她乘坐的飞机也就晚了五分钟开始滑动,看着下方渐渐变小的建筑和人影,她靠向后背开始闭目养神。只是,先前强装镇定的神经此刻开始翻腾。   凶祭。   少年郎稚嫩的嗓音依然在耳边飘荡,他将三年前未尽的故事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她。   “我那时才七八岁,皮得很,常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四处乱窜。不过我们小孩子之间都有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大家时不时会聚在一起偷偷讨论,等我们都结婚了,不知道爸爸妈妈会告诉我们一个什么大秘密。其实,我们那会儿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还是不知情的。”   史记一直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他娓娓道来。   “嗯……我无意中撞破了这个秘密。那天,村里的人又像之前那样家家门口挂起了红灯笼。我们小孩子不懂事,看到红灯笼都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家里就会多出很多好吃的。   我和阿董开心坏了,一路飞奔回家。因为我们两家是邻居,到了他家门口的时候他说想和我一起去我家,一会儿再回去。我知道他是想看看我家有什么吃的,就让他一起进去了。可那天很奇怪,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又跑去他家,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好多小伙伴,都说家里长辈全都不在。于是,我们又跑出去玩了。   那天玩的是捉迷藏。   我无意中跑进了老周家的后宅,发现大人们都在那里。看到那么多人,我本能地躲了起来。没人发现我,所有人都在郑重地商量着今年的祭祀。”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了下,看了眼史记,然后接着道,“那前几天,村里有人过世了,一个多年独居的老人。我听见那些大人说……”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神选中了他,那是他的荣幸。他不肯,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每家每户一定要点好灯笼,等过了明天的五七,一切都没问题了。”   一个有着古老传统的村落,人祭。史记按了按额头,她还没有把这些告诉林以南。   原本该是每七年一次的仪式,不知道为何近年来越来越频繁。天敏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他还不清楚为什么要进行这个祭祀,而祭祀的是谁他只是猜测。   脑子里盘旋着“凶祭”、“人祭”,史记浑身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现在还有这样的习俗,她依然无法相信。这比天葬还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天。”她忍不住喃喃出声。   隔壁的中年男士,听到动静侧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在说梦话。于是,又转头和边上的人开始侃侃而谈。   史记盯着空荡荡的行李盘依然没有开机,林以南看着手机里的航班时刻表,犹豫着要不要拨个电话。“应该到了吧?”   “哗……哗……哗……”行李盘上最后一件行李已经转了好几圈了,依然没有主人前来领取。一旁的工作人员看了眼一直杵在转盘前的史记,走过来问道,“女士,请问您还没有取到行李吗?”   史记摸摸依然汗毛直立的胳膊,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边那个是我的,我刚才没注意到。抱歉。”   拖着行李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她长吐一口气,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安。“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啊……”   她终于想起了要给别人报个信儿。摸出手机,开机之后信息不停地跳了出来,她看了一圈,点开林以南的名字。   “到了吗?”   “到了给我个信息。”   “还没到吗?”   “没事吧?”   “小灵通说你家电话没人接听,你到哪里了?到了后,一定给我个电话!”   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小灵通”三个大字坚定地闪动着。史记打开免提,“干啥?”   “你到家了没?”   “刚进家门。”   “刚才怎么一直不开机?林以南还以为你出事了!”   “哦,像我们这种孤家寡人,忘记开机是常有的事。”   “……”   “我这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你们都是瞎操心。”   “没良心的。快给人家打个电话。”   史记并没有立刻给林以南回电,只是发了条信息:我到了,一会儿细说。   对方几乎是立刻就回了过来:到了就好。   然后又马上补了一条:不着急,你先休息。   和人家说了几句话,她好像心情放松了一些,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跑进浴室泡了个澡。她在里头墨迹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从浴缸里爬了出来。飞机餐填了点肚子现在也不饿,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决定还是明天再去寺里。   开了许久不曾登录的聊天工具,王姐的头像不停地闪烁着,信息像鹅毛大雪一般朝她扑来。她有点心虚,这几天都没敢和她联系,看到她最后那句话,字大得撑满了整个屏幕,史记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果不其然,才刚发过去一条信息,王姐的电话就过来了,“你竟然半个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想气死我?”   史记赔笑,“我出了趟门,那里信号不太好。”   “你竟然还敢出门?!你的稿子呢?完成了?”   史记赶紧保证,“马上好了,我就是看快收尾了才敢出门的。你要相信我!”   王姐又唠叨了好一会儿,史记看着桌上只剩1%电的手机,不得不打断她,“我手机就剩一的电了,马上要关机了。”   “没电你不能插上充电器啊?行了行了,我也不和你多啰嗦了,后天我来找你要稿子。”   史记看着挂掉的电话,抚额哀叹,这两天别睡了。    ☆、不速之客?   原说一会儿就会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林以南,因为毕竟越早告诉他,整件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就可能会越早到来。可是史记却迟迟没有行动。她前后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去询问一下大师父,或许他能给出更多的信息和帮助。   “晚一些,就晚一些时候,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她对着黑掉的屏幕中显现的自己问了这么一句,显得底气不足。“嗯,快点,速战速决。”   可是,她又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最近一次的祭祀刚结束,按天敏的推测,近期应该是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林以南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屏幕里的那个人,嘴唇不停地跳动着,“村民的行动似乎只是想将他赶走,之前汽车出问题应该是意外……”   说着说着,她摸摸自己的左胸口,心脏“怦怦怦”不知怎么的跳得越发激烈,“要不,还是先打个电话吧,稿子再等等,也不差这几分钟。”   屋子里这样的嘀嘀咕咕声音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史记看了眼充电中的手机,百分之三十的电?天呐,她嘀嘀咕咕讲了近半小时…..   抓抓头发,重新打开电脑界面,拉出工作簿。电话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还没人接。她也不挂断,一边查看文档一边等。   “喂,史记?”声音有点喘。   史记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十分,“在忙?”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过来,“有个孩子突然肚子疼,我和张老师正送他去县里的医院。”   “很严重?他父母呢?”   林以南喘了口气,“先不说了,一会儿给你回电话。”电话断了,史记看了眼手机,起身去煮水。   手边搁着直冒热气的橘普,她窝在棕色的皮沙发里,眼睛不离电脑,不时端起杯子喝上一口。温暖又香甜的茶汤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滑进胃里,唇齿留香。   “滋…滋…滋”手机震了一下,林以南的信息:睡了吗?孩子没事儿了,急性阑尾炎,幸亏送到及时。   史记直接回拨了电话,手边不停,“你们还在医院?”   “嗯,天太晚了。让张老师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孩子要住几天?”   “三天就行,这是小手术。”   “你在外面?”   林以南看了眼窗外的大树,树叶随风摆动,在窗玻璃上显出斑驳的影子。“在走廊。”   她起身离开沙发,站到书房的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绕回正题,“村里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出来得早,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情况。不过,白天碰到几个村民,先前对我态度都很冷淡的人突然又热情起来了。话里话外都在感谢我们这些支教老师为他们的孩子辛苦了。”   听得史记又是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就是祭祀完成之后的满足和心安吗?   她看了眼时间,赶忙将下午和天敏的对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再去问问,看有没有知道有关活人祭的事情。”   听筒那头的人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诧异地回问,“你说的是,用活人祭祀?这不是犯法的事情吗?”   “……”史记一时语塞。   林以南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我太惊讶了。不敢相信现在还有这样封建、愚昧的传统。”   “那里才被发现三十年左右,我觉得事情可能还么有这么简单。”   两人又说了几句,史记走回沙发,“我这几天有点事,手机什么都会关机,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林以南虽然觉得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多问。道了晚安,他走回了病房。   孩子在病床上睡得很熟,张老师在一旁的板凳上看手机,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回来了?史老师到家了吗?”   “已经到了。你去休息会儿,我来看着。”   第二天凌晨,史记起了个大早,沉心静气地做完晨课。大师父见她回来很是高兴,问,“这几天过得如何?”   史记:“挺好的,见到了那个人。”   大师父:“那,现在有决定了吗?要不要拿回那最后的一魄,从此以后和他再也没有瓜葛?”   史记坐在大师父对面的蒲团里,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抬起头,“决定了。”   大师父一脸慈祥,了然地点点头。   “对了,”史记抿了抿嘴,突然问道,“师父,您听说过活人祭吗?”   “活人祭?历史记载中的那种?”大师父神情严肃,“违背天理伦常,早就绝迹了。”   “师父,没有绝迹,”她忍不住抖了下,瞳孔微缩,“我,好像碰到了。”   大师父满脸诧异,“确有此事?”   史记:“现在还不敢完全确定,我们只是摸到了一点。”   她将整件事讲了一遍,提到了村民那时的不善,还有天敏的描述。   这时,宝相突然过来敲门,“师父,外头有位施主要见您。”   大师父:“是谁?”   宝相:“是位年轻男子,说远道而来,要见故人。”   大师父应了声,转头叮嘱史记,“让你朋友也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回头继续。”   史记点头答应,“大师父,那我先走了。这几天要闭关赶稿,有事您让宝相直接去敲门。”   出门的时候,她瞥见那人的背影,精瘦挺拔,对方微微侧脸在观察寺庙。史记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看着是美人的模样?她狠狠闭了闭眼,抬眼再看时,哪里还有人家的影子。   “不管了,还是先解决王姐再说。”   远在单位的王姐突然觉得浑身一冷,哆嗦了下,赶紧跑去接了杯热水,暖暖手,暖暖胃,暖暖心。   史记回了家,在签名栏那里挂了个通知:闭关中,如有要事请直接上门。   昏头昏脑写了两天,终于写到了结尾。她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打开通讯工具,给王姐发了条信息:清明节过后来我家。   吓得王姐一哆嗦,看成了清明节去她家。“臭丫头,不能好好说话。”   史记睡了一天一夜,直到有人来敲门,“邦邦邦”木门哆哆嗦嗦掉下不少碎屑,宝箱视而不见,继续砸。依然不见动静,他一边敲一边喊,“史记,史记,史记……开门,开门,开门……”   他敲得起劲,拳头一时没收住,砸到了开门人的额头,砰,那人仰面倒了下去。宝相顿时傻了眼。   史记昏头昏脑地爬起来,迷蒙的眼神此刻越发模糊,门口站着的那位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她又把门给关上了。   他没敢再敲门,灰溜溜回了寺庙,跟师父说,“我一会儿再去一趟。”   史记没给他这个机会,午膳时分,她顶着一明一暗两个大包出现在庙里。   宝相讪讪地朝她笑,“来了啊,快坐,吃饭吃饭。”   史记没理他。   大师父没理会小孩子之间的吵闹,吃完饭叫史记去禅房。   “你出门之前,我和你提过寒食节那日一定要回来。”   史记点点头。   “知道为了什么吗?”大师父微笑。   史记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连猜都不会去猜。”   “嘿嘿。”   “你奶奶曾经嘱托我一件事儿,让我在你27岁的生日那天告诉你。”   “今天是我生日?”   大师父失笑。   “对哦,今天是我生日。”她看看大师父,又看看手机。   “傻孩子,说着从一旁的龛笼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她,“这是你奶奶托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一枚玉佩。史记疑惑地看向大师父,“为什么得等到现在给我?”   “前段时间我告诉过你,历经几世,你如今魂魄依旧不完整。而其实,这些本该是在你27岁生日这天告诉你的。但完全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你提前感应到了那人,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将存在寺里的那一魄提前转回了你的体内。”   史记越听越认真,整个人紧绷,眼睛一眨不眨。   大师父像是陷入了回忆,“你出生那一天,我梦到过一名男子。面生女相,却又并不阴气,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身不由己八世,这次,绝不负她。”   史记呆住了。   师父又道,“等你出生后,你奶奶拿着玉佩来了我这儿。他说这是你家祖传的,祖先有言,只能要给第九世的史记,只能在27岁生日那天给她。”   “奶奶为什么要在我出生那日将玉佩给您呢?”   “我也不知。”大师父摇摇头,“她当时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只说:到那时,你自会明白的。”   “我自会明白?”史记自言自语。   大师父又接着道,“昨天来的那名男子,与梦中人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史记惊呼,“您说,昨天那人和我要找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大师父点点头。   “那他人呢?”   “昨天晚上走了,不过走之前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给你。”   史记睁大双眼,“是什么?”   大师父又从袖笼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史记。   史记接过一看,将两块放在一起,咔嗒,拼上了。“阴阳八卦图?”   史记看着这两个玉佩,突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调出那张照片递给大师父,“昨天那人是他吗?”   大师父问,“这就是孝宫村的那位支教老师?”   “不是,他说这不是他。”   “昨天的男子看起来确实是照片里的样子。”   史记一整天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没睡醒,被打头,被撞头,被惊吓。   拿着两个玉佩她忽然回过神,她赶紧又给林以南打了个电话。那会儿林以南正好在给孩子们上课,手机调了静音没有接到。史记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扔了手机,换了衣服出门跑步去了。   只有跑到精疲力尽才能让大脑停止乱转,山路盘旋她呼哧呼哧跑得快要撑不下去。怎么活了这么多年,她身上似乎藏了无数的秘密。她到底是谁?就为了一个男人,她花了几百年折磨自己,折磨身边的人,折磨他。她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如果说先前她决定要拿下林以南,是出于对前世的自己的怜悯,想要结束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那现在,她还这么坚定吗?她将自己抽离出来,想以局外人的身份解决这一切。可是,她是局外人吗?    ☆、堂弟?   史记吭哧吭哧在山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无心思再想旁的,什么前世,什么姻缘,什么定不负她,全他娘的是狗屁!   老娘不玩儿了!你们想爱谁就去爱谁!   她跑了十几公里,打定主意再不去强求征服林以南还是林以北的。凡事,强求不来!灵魂残缺这么些年,她不也是好好的?   自打下了这个决定,她再也不用发愁要怎么制定作战计划,实施战略步骤,锁定目标地点,一举拿下敌军。   史记想通了,步子慢慢缓了下来,一边抽出毛巾一边擦汗,嘴里还哼起了小调。步子踩着曲点儿,让站在远处观望的人瞅得一愣。   “您好,找谁?”她走到家门口,看见有人对着大门在发呆。这人黑夹克配牛仔裤,身量倒显清瘦,一头乌黑的短发松松挂了下来。   那人听见声响也不动,就这么直挺挺站在那儿,后脑勺对着史记。   她不觉奇怪,便又问道,“您好,您有什么事儿吗?”   对方依然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转过身。   史记“咯噔”一下,张大了嘴,手指不由自主地指向他,“你,你怎么来了?”   只见那人眉眼弯弯,皮肤白净,瞳仁乌黑,一副美人胚的样子。   “你好。”声音低沉,就像寺里那一声钟鸣直荡人心。   史记顿时反应过来,他,不是林以南。“你是谁?”   “我在这儿候了你很久,天冷,忍不住想先讨口茶水喝。”   史记抿抿嘴,将擦汗的毛巾撇到肩头,索性摸出钥匙大大方方将人请了进去。   “先坐吧。我去烧点水。”   那人微微一笑,点点头坐进了门口边那张单人皮椅,然后打量起了屋里的装饰和摆设。   史记手脚麻利地插上电水壶,找出一只不常用的玻璃杯,又翻出备着的绿茶罐,就这么如有所思地站在厨房里等水开。   大概天冷,水壶嘶嘶响了很久只是不见水开,史记也不出去看看,就这么守着。终于,啪嗒一声,壶底的开关弹了回来。她端了茶水,一脸镇定地朝客厅走去。   “请用。”   对方弯了弯嘴角,道了声谢。   史记拣了对面那座,离他远远的。只是盯着他看,也不吱声。来人倒也沉得住气,捧着茶杯当真喝起了茶。两人这是打哑谜呢!   直到那杯茶少了一半,美人胚子般的那人才又开了口,“我是林以北。”   这名字倒是稀奇,搞不好是林以南的同胞兄弟。史记眨眨眼,依然决定等他道明来意。   林以北见她似是不打算接他的话,略略思考了下,又道,“昨天去找大师父的人,是我。”   史记只是不开口,任凭他慢条斯理半天吐出一句。谁先慌谁就输了。她想。   所以,尽管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她硬是忍住不肯发问。   对方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由着她一声不吭,只是接着道,“我知你信佛,也知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先前是我愚钝,这世我绝不负你。”   “……”这是在唱戏呢?   “你和林以南什么关系?”   “以南是我堂兄。你认得他?”   史记点点头,可不是,先前还准备一举拿下人家,以偿夙愿呢。她想了想,起身去找手机,回来时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给他看那张照片。   “这人是你?”   林以北倒是十分诧异,“怎么有这照片,是谁照的?”   史记拿回手机,“先别管是谁照的。你去那里做什么?”   “被朋友拉着去徒步旅行,走了一趟。”   “你说不负我?”现在才问这。正常人不应该第一反应就扯着他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林以北想是准备已久,面容严肃地点点头,“你信我。”   “……”史记觉得这比让她自己去追那莫名其妙的姻缘还要滑稽可笑。老娘刚决定不跟你们扯了,这厢倒好,人倒贴上来了。   “你怎么和你堂哥长得这么像?”   “我伯父和我爹是双胞胎。”   难怪了。她脑子里打着圈儿,觉得自己得给林以南打个电话。“可是,你,”起了话头又停了,她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你什么都记得?”   记得那种种前尘旧事,记得回回次次不屑一顾,记得她……   “记得。”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然而语气却并不沉重。   史记挑挑眉,这人是个什么心思?说实话,他说的这一切她都不太相信。从容貌上看似乎比林以南年轻几岁,举手投足之间看着倒是还算沉稳,只是让人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不踏实。   “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辈子,我会对你好的。”   噗……   “喂?在听吗?”   史记回过神,“哦,在。”   林以南下午没接着电话,回电的时候又没人接听,吃过晚饭他抽空又拨了一个。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什么,讲了两三句总听不到史记的回应。   “你刚才说下午谁来找你了?”   “林以北。”   林以南顿了几秒,接着道,“你认识以北?”   史记笑了笑,“今天认识了。我还以为是你来找我,吓我一跳。”   “他怎么会去找你?”   “哦,他说要追我。”   “?”   “你堂弟说要照顾我一辈子。”   这话把林以南砸晕了,林以北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他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不等史记回答,他又道,“他应该在英国上学,怎么跑回来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堂弟怎么会冒冒然去找史记?关键,他怎么会去找史记,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他越想头越大,这边的疑惑没解开,那头又来一个。   史记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说出来他会信吗?她不知道。这事儿现在弄得她自个儿都快不信了。   “奶奶,您能告诉我吗?”史记合衣仰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奶奶没来找她,王姐来了。   刚生出的一点忧伤,一下子被王姐的到来给蒸发了。史记忙不迭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拣了王姐爱喝的玫瑰茶,颠颠跑出来给沙发上的大姐大送去。   “王姐,清明还没过呢。”   “不来看看你这祖宗,我估计清明我都过不去了。”   史记和她皮惯了,“怎么会!稿子我都弄好了呢!”   王姐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拍,“弄好了?弄好了你为啥还要让我等几天?真是存心不让我过安生日子!”   史记捂嘴偷乐,“我知道你会忍不住的。”   王姐看着她乐也笑起来,从包里摸出一个长盒子递给她,“给,生日快乐!”   史记接过礼物,眼睛竟然有点红,嗡着鼻子对她说,“谢谢。”   “这是要赶我走吗?”   “不客气,不客气。”赶紧改口。   “皮猴子,”笑骂了一声,王姐又道,“看看吧。”   红色的锦盒一打开,里面躺着一根温润精致的发簪。史记十分惊讶,“怎么送这么贵重的礼!”   “这又是要赶我走了。”   史记这会儿真是红了眼睛,她擦了擦眼角,一把抱住王姐的脖子,“我会永远爱你的。”   王姐摸摸她的头,调侃她,“以后我会告诉你老公的。放心。”   史记惯爱和王姐贫嘴,她自幼只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后来又是一个人,王姐对她很是关照,就像女儿一样。   “今天您住这儿吗?”   “你别岔开话题。稿子呢?”说完,又道,“好久没见,都不知道我半夜来的规矩了。还不伺候哀家就寝。”   史记擦擦额头的虚汗,做了个鬼脸,“是,老佛爷。”   老佛爷拿到了稿子,安心地霸占了她的床,睡得天雷地动。史记痛苦地塞紧耳朵,“300,297,294,291…8,5,2…”嗯?怎么又数错了。“300,297,293……”“300,297,294,291,288……”   平时最多数三遍就能睡过去的人,今天数了十遍还在继续,“王姐这呼噜声真实越发实在了。姐夫是怎么承受住这种伤害的?”她看着一无所知的枕边人,欲哭无泪。   凌晨一点,今晚是别想睡了。她低低哀嚎了一声,轻手轻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捂着眼睛摸进了书房。   “滋滋”,你有一条未读信息。   史记按下一旁的开关,白炽灯亮起的瞬间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噢!早晚得把它换了!”   她一边点开手机信息,一边蜷进沙发,“大半夜还有人给我发信息,奇了。”   原来是几个小时前发的,她没看,手机就隔一会儿震动一次。   林以南:今天联系上我堂弟,他说最近一直在做实验,没有出过门。   史记坐了起来,那我今天碰到的是谁?   “你确定弟没骗你?他说他叫林以北啊。”   林以南自从联系上了堂弟,心里就一直存着疑惑。但因为没有亲眼所见,他到底是存着一丝疑虑。隐约听见手机有动静,看到她说堂弟可能骗人,忍不住笑出声,“就那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怎么会。”只是,那她见的到底是谁?   难道,世界上还有第三个人和他长得很像?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林以北呢,他怎么不去冒充林以南?   靠,老娘被人盯上了。   史记端了杯热茶,重又蜷进了沙发,狠狠嘬了几口,头顶的白炽灯依旧泛着清冷的光,普洱好似醇酒,又加上听不见王姐的呼噜声,竟有些困了。   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回道,“你难道还有别的兄弟?好似你家人都是3D打印出来的。”   林以南这次立刻回了过来,“确实没有。下午我电话了家里的长辈问了一圈,他们都以为发神经,还把我骂了一顿。”   史记团在沙发里,捏着手机看着那几个字“确实没有”,忍不住想:这生日真是别具一格。   婉拒了老朋友的邀请,送走了神秘的新朋友。那过了这个生日,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    ☆、清明   一夜未眠。   史记忍了好些天,每天让自己忙到昏天暗地没有时间去思考即将到来的清明节,她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只是,时间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人,它按着自己的脚步,每一分每一秒永恒不变地前进着。   四月又来了,王姐一大早就匆匆赶回了市区,今天她也要回去祭祖。史记戴着兜帽只身走在山路上,微风裹挟着蒙蒙细雨洒在她身上,带着些凉意。因为走了许久,衣服有些潮,她也不管,只是埋头往前走。   两侧笔直的杉树高高耸立着,就像两排身着绿军装的卫士守护着山里的行人来来往往。只是,这一天进山的人诡异地寥寥无几,远远望去只有那么一抹白点撒在林间。她倒是没有在意,心情糟糕到根本不想抬眼皮子看任何人。最好这条路一直走不完,她可以不去面对前面的一切。哎,也就是这一天她才敢放纵自己一把,日子还是要过的。   “喂,120,慈明山进山口一棵树倒下正好砸到两辆车,里头有人受伤了。”   “119,慈明山进山口有棵树倒下把路拦住了……”   山脚下乱得像锅粥,想要进山的人进不去,想要从车里出来的人也出不来。有几个壮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拉开那几扇变了形的车门。   史记浑然不知,她心情沉重地祭拜完亲人,又戴着兜帽一个人慢腾腾从山上走下来。   只是这会儿反而心情好些了,奇怪道,“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看看时间,虽然说是早了点,可是往年五六点上山祭拜的人也不在少数。大伙儿为了避开堵车,每年都在提早时间,搞得她都怀疑是不是以后隔夜就要排队上山了。   “滴嘟滴嘟……”远处似乎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这附近没什么居民,难道是寺里有人生病了?   史记加快脚步,又渐渐跑了起来。山门口的大树依然横在那里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压在树下的那两辆车也还在,只是车门已经被强行拆了下来,几名消防员与医护人员正在合作将伤者往外运。   史记看着横在眼前的树干傻眼了,我上山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不可置信地走到树前,两头也不好爬出去,她索性攀住树枝爬上了树干。   另一头抢救伤员的工作人员和正在围观的群众冷不丁看见树干上冒出个白色的影子,吓得都愣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鬼啊!”然后开始大声尖叫。   史记刚踩到最上头准备爬下来,被那声尖叫吓得脚下一滑一头栽了下去。“咚”,她晕了。   “哎呀,那个鬼掉下来不动了!”   有个小姑娘倒是眼神好,“拉倒吧,那是人!”   是人就好办了,医护人员和消防员蹭蹭蹭围了过去,将史记从地上抬起来放上担架连同先前的伤员一起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史记生日第二天,迎接她的是医院里温柔的护士姐姐还有帅气的医生叔叔们。她睁开眼睛,一位护士正在给她量血压。   小护士看到她俩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知道是吓到了,笑着说,“你醒了啊,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史记吐了口气,她刚才一直摒着呼吸有点缺氧,“我怎么进医院了?”   “你晕倒了,救援人员就把你送来了。”   史记摸了摸额头的打包,“嘶!”心想:昨晚上睡觉前问的问题太好了,迎来了这么一个大包。   往年清明节她都得低落一整天,这回好了,什么忧伤、伤心、心痛都被这个大包赶走了,“谢谢。”   小护士笑眯眯地走了,她也听说了,早上这姑娘突然从山里冒出来,被大伙儿当成了女鬼,从树干上摔下来直接拍晕了。   史记带着一脑袋大包站在路口等车,今天大概都去拜祖宗了,马路上连辆出租车都没有。等了半个小时都没坐上车,她摇了摇头,“哎哟”,赶紧扶住脑袋,不禁感叹,“幸好没摔傻。”   眼看出租车是坐不上了,她走到一旁的公交车站掏出纸 ☆、故人   下午三点,史记顶着一头纱布搭上了前往机场的大巴,在司机一路担忧的目光下,她镇定地不时回以微笑。下车的时候,她敢确定,司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下车了”。   为了以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场景,她尽可能穿得喜庆一些,绿大衣配着红围巾,显眼又和谐。   史记在出口处举了块红色的牌子,上书三个黑色大字——林以南。宋体72号加粗,配着她的白色纱布格外显眼。周围人有好些人窃窃私语又暗自偷笑,她才不管,一手举着牌子一手掏出手机给林以南发信息:出口,看牌子。   那么多人,她盯着累,等着林先生自己眼尖找过来能省了她不少力气。   飞机晚点2个小时才到,倒是配合机上的那位,大人物总是姗姗来迟。   虽说从小就移民国外,但是父亲不曾放弃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搁在古代,林以南也算是一位文武双全的才子,左手舞拳右手执卷。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么多年他终于懂了。望着窗外的景象,他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飞机滑进跑道,他依着惯性往前冲了一下又被拉回座椅,别的乘客都已迫不及待开启行李架。只有他一人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他也是苗城人啊,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怕什么!   史记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出来,又跑到休息区发呆。林以南走出大门,看了一圈举着的牌子,都不是。正准备给她打电话,眼尖地发现不远处花坛边坐着个绿衣姑娘手里捏着红牌子,林以南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嘿!”   “啊啊啊……”史记猛地窜了起来。而周围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齐刷刷着对这里行注目礼,还有人准备报警。   认清来人后,史记瞬间闭了嘴,用手抚着心口直喘气。   林以南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看见她额头的纱布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你这额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被人打了?”   史记摆摆手,深呼吸一口气,说,“没,摔了一跤。咱们走吧。”   待林以南问清额头伤口的来历之后,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表示同情和慰问,只好干咳几声糊弄了过去。   “我们先去吃完饭吧,这都快七点了。”史记皱了皱眉头。   “走吧,让你等这么久,今天我请客。”   史记不太习惯和人抢买单,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反对。两人在市区有名的土菜馆简单吃了一顿。   “你堂弟的朋友住哪儿?”   “慈明山北村。”   “嗯?我家在南村。那你今天是住市区,住你堂弟家,还是跟我回去?”   林以南想了想,“住市区吧,明天我来找你。”   史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以为我要让你住我家去吧?”   林以南一口白米饭差点喷出来,米粒随着气流叉进了气管呛得他一顿猛捶胸口。“咳,咳……”   “孤男寡女,我哪敢随便收留雄性动物,”她好笑地看着他,见对方尴尬得脸都红了,“我家就住在寺庙边上。我本想说,你可以去寺庙借宿几天。”   史记招呼服务员加了点茶水,给他续了杯茶递过去,“就算被我说中心思,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   为了给他个台阶下,史记一本正经地说,“好了好了,还是跟我走吧,也别浪费这个钱住旅馆了。”   宝相来应门的时候,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你和他很熟?”   史记直接忽略了宝相的这个问题,将人托付给了他,“收留他几天,没地方去。”   然后,拍拍林以南的肩膀,“放心住这里吧,有问题找宝相。”她指指门里的小师父。   林以南欠了欠身,“您好,打扰了!”   史记跟托孤似的,将人塞进去后拔腿就走,也不管身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地杵在那里。   这是大师父第一次见到林以南,凌晨的寺庙依旧沉在黑暗中,只有少数几处点着灯火。面对面的那一刻,两个人心头都是一颤,就像相识许久的故人无意间久别重逢。   大师父十分很诧异,相同容貌的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迥然不同。眼前的才是梦里那位吧!他行了个礼,然后继续往大殿走,只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您要是想来参观做早课,请随意。”   林以南也朝大师父点点头,两个人年岁相差很多,怎么会有老友重逢的错觉?人家既然相邀,他也正有此意,于是快步跟在大师父身后往大殿走去。   最后一排空着两个蒲团,他拣了最角落里的那个盘腿坐下,然后朝隔壁的宝相点点头。   这时,从殿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窸窸窣窣冲到林以南所在的角落,把自己扔在唯一空着的蒲团上盘腿坐好。“你们俩干嘛呢?一晚上感情就这么好了?”   宝相一脸问号,“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这么熟悉?”   史记一顿,突然想起来她前往孝宫村前的那天,左手边是宝相,右手边就是美人如画,同今天可不就是一模一样!   铜磬起,铜磬落,昏暗中的诵经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谱出不一样心弦。这是林以南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振聋发聩的低语,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冷?”史记余光里似乎看到边上的人在颤抖,轻声问道。   林以南摇摇头,不太好意思告诉她,自己被诵经声震撼到了。   宝相不赞同地瞥了他俩一眼,心说这两个人不专心就算了,竟然还聊天。   史记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猛地转过头来,把宝相鄙视的眼神抓了个正着。宝相一愣,嘴里念着的经文也忘了,忙转头定定心神继续。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史记扯着宝相不让他跑,“你等等。我问你,你看得见我边上的人吗?”   宝相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在史记不肯罢休的眼神下不得不回答,“当然看得见。”   “是他吗?”她指指右手边的林以南。   宝相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感情真的疯了。   林以南有点同情宝相,小和尚几乎已经是一脸“天将不容我”的样子。   “别逗他了,你看他都快被你吓死了。”   史记闻言转头看看他,又转回去对宝相说,“你听见他说话了吗?”   宝相欲哭无泪地投降道,“看见了,听见了,你身边真的有人。”   “好了,你走吧。”   宝相扯回袖子,撒丫子狂奔而去:师父,史记已经疯了。   面对林以南一脸疑惑地样子,史记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我见过你,在我去孝宫村之前。”   林以南很意外,“在哪儿,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就在这个寺里,在我身边。”   “我没来过这里啊。”   史记坐回蒲团,扫视了一圈大殿,继续道,“去孝宫村的前一天,我在你今天坐的这个位置上,看到了你。可是,我问宝相有没有见到,”她抬起头看向林以南,“他说没有。”   “他说你边上没有人?”   史记点点头,依旧望着他。   林以南一时说不出话,矮身坐在她身旁。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来,“那你去孝宫村是去找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看到了那张照片。”   大概大师父已经交代过,两人在这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也没有人来打扰。林以南翻出史记说的照片,想了想道,“一会儿我们去找林越问问。”   史记心领神会,就是林以北那个搞摄影的朋友。   “他会告诉你吗?”   显然,这小伙子口风很紧,他瞪着来找他的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史记连哄带骗,“林越,这是林以北的堂哥。你看着相貌就知道我们不会骗你的。真是他哥联系不上他,才来找你的。”   林越打定主意当个哑巴,他把两个人请进屋里坐好茶好水伺候着,就是不接他们的话茬。   林以南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林越坐下说话,然后问他,“林以北回去了?”   林越还想打马虎眼,被林以南一瞪就有点犹豫。   史记看着他,“你别装没见过他。昨天我都看见了,在教堂那里。”   林越咽了咽口水,他还想嘴硬。   “是不是给你看我拍的照片你才肯说?”   林越看着眼前这样和林以北一模一样的脸,到底是装不下去了,“哥,以北让我别说的。”   林以南点点头,“我就问几个问题,你只管点头摇头。”   林越叹了口气,“好吧。”   “林以北上个月就回来了?”   林越点点头。   “他最近才回苗城?”   点头。   “他有没有告诉你回来做什么事?”   摇头。   “他现在还在苗城吗?”   摇头。   “回英国了?”   点头。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   林越顿了一下,似乎想了想才摇摇头。   林以南向后滑动椅子,站起身,“谢谢!我知道了。”    ☆、失踪   同原先设想的差不多,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是,从点头摇头中,倒也琢磨出了点眉目。   两个人别过林越,一前一后走在居民楼之间的的小弄堂里,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史记忍不住问他,“你和你弟关系好吗?”   搁以前,林以南肯定二话不说就点头,现在他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林以北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史记见他不吭声,心想,估计是不咋样。   走了几步,林以南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以前还可以。”   那就是现在不确定咯?   两人先前进村的时候是从另一条路过来的,这会儿沿着弄堂往里走,竟然走到了村中心的小广场。   慈明山北村不大,一条不大不小的河绕着山脚穿过村子正中心,村中心伫立着一座高耸的石拱桥,桥身两侧各有两只小型蚣蝮盘踞在桥墩不远处,昂首摆尾阻挡着莽撞的来往船只。   史记站在桥上吐槽自己,“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从来没有来过北村!”她在桥上转了几个圈望着眼前的奔腾的流水,“羡慕。”   “你要去我家看看吗?”   史记:“你家风景很好?”怎么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林以南笑着看向她,解释,“这儿风景不好吗?”他看着眼前人睁大双眼,又道,“我家,我堂弟家,都在这儿。”   史记有些不解,“你们都是苗城人?”   林以南点点头,心想好像确实忘记告诉人家。   史记斜眼看着他,“有家,你昨儿说要住宾馆?”吃准了她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吗?   “咳咳,”他有些不好意思,“老家就剩一个婆婆帮忙看房子,突然过去,我怕她忙里忙外太辛苦。”   “哦,这样。堂弟家是不方便,不去也能理解。”史记一边说一边往桥头走。   林以南赶忙追上,“你生气了?别生气,是我没有提前和你解释。”   史记转头,“你怎么总以为我生气了,我脾气这么好,要生气肯定直接动手。”   “……”   史记挥挥手,“走啊,不是要去你家。”   林以南拽住那只手,“你走反了。”   “哦。”史记觉得手指一麻,唰地抽了回来,强装镇定地调转方向。   后头跟着的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又想道歉,可想着刚才史记的话还是决定闭嘴跟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才认识一个月,他总觉得和史记像是相识已久,根本不需要在意这样的小细节。肢体接触就像是本能的反应,他自己有点不受控制。   自我批评了一番之后,林以南痛定思痛,以后不能随便动手动脚了。   林以南和林以北两家老宅子左右相邻,都是两层半的小洋楼,只是林以南家的青砖灰瓦十分朴素,而林以北家的外墙贴着灰绿色的瓷砖配以紫红色的琉璃瓦,显得富丽堂皇。   “这么骚包的房子肯定不是你家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是一个朴素的人。”   林以南笑,“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一脸穷酸相。”   这时,一位老阿婆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奇怪地问,“你们找谁啊?”   “她不认识你?”史记张嘴无声问边上的人。   “婆婆,我是小南啊。”   阿婆皱着眉头看他俩,一脸不信,“我们小南在国外,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要骗我,快走快走!”   “哈哈!”   林以南抹了把脸,“婆婆,我真是小南,你好好看看。”   等两人被阿婆领进门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阿婆拽着林以南和史记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小南,你女朋友真好看!和你很配!”   ……史记张了张嘴,忍住了没有解释。阿婆是个典型的苗城农村妇女,后脑勺包着一条花毛巾,满脸的皱纹,看着特别和蔼。她不忍心驳了老人家的快乐。   林以南显然也看出了她的用意,感激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婆婆,小北回来过吗?”   阿婆越看这对孩子越觉得高兴,都跟画里出来的人儿一样,她拍拍史记的手,又点点头。   “婆婆,”史记两手包握住老人家皴裂的手掌,“您这两天见过林以北吗?”   “小北啊?小北在英国呢!这孩子和他哥一样,都是好孩子,学习好着呢!”   隔壁的豪宅没有一点生气,林以北一家已经搬到了城里居住,乡下的房子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几次。史记站在那扇古铜色的铁艺大门前,对林以南道,“不住人还装修如此华丽,你堂弟家真是讲究。”   “喜欢这样的?”   史记摆摆手,“我大概是穷人命,看到这样的头晕。”   她转身,“你都问清楚了?”   “婆婆说没人回来过。”   “你昨天给你堂弟打过电话吗?”   林以南说打过,今天也打了几个,但是都没有人接。   史记猛地两手一拍,“走,再去趟林越家。”   林越正从屋里出来,拉着把手将将要关门,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个人,他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唰地溜进屋,砰地撞上了门。   史记迈开腿追了上去,邦邦邦把门拍得直响,一边还喊,“你跑什么?出来,有话问你!”   林越背靠着门板,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情愿,“你们走吧!我该说的都说过了!”   林以南示意史记先暂停,他轻扣了三下门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轻声恳求道,“阿越,我爷爷身体不大好,我找以北是想让他再去见爷爷一面。这小子和我之前闹了点矛盾,连我爷爷的电话也不接,怕是来当说客的。”   他听了下,声音竟然有些哽咽,“阿越,我爷爷撑不了几天了。如果你能联系上以北,拜托你帮个忙……”   史记敢保证,她听到了身旁那人吸鼻子的声音,然而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丝毫伤感。影帝……只是用爷爷当诱饵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爷爷前几年就过世了。”林以南看了眼手里的纸条,将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手机。   “嘟嘟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林以南看了眼时间,早该是落地状态。   史记看着新晋影帝放下手机,猜到了没人接听。她猜想“你说,会不会是林以北知道林越靠不住,所以故意告诉他一个假的电话号码?”   林以南将手机塞进裤兜,示意史记边走边说。   林以北突然凭空消失了,谁都联系不上他。刚才唯一有一丝线索的林越也说自己和他失去了联系。   “你和林以北提起过我吗?”史记突然想到。   “没有。”   “那他为什么来找我?”   “为什么去找大师父?”   “为什么突然失踪?”   “我和你家有什么关系?”   史记瞬间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可是问的问题林以南一个都答不上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家吧。   史记和他们家有什么关系?这倒是一个新的突破点,他们都忽略了或许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你家有族谱吗?”林以南问。   史记看了他一眼,“我只有一个靠谱的建议。”   林以南眉毛一挑,示意她继续。   “你去找找你家的族谱。”   林家有族谱吗?答案是肯定的。林以南小时候曾经在爷爷的书房里见过这个玩意儿,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他一度以为这是什么古董秘籍!   爷爷过世之后,所有的书都被封了起来,这本族谱似乎也没再见过。他躺在禅房里想了想,决定给父亲打个电话。   “族谱?你要族谱做什么?”   “爸,我不是回国了嘛!有点好奇,想了解下咱们家的家族史。”   “在我这儿呢。我去找下,一会儿拍给你。”   在等父亲回信的时候,他脑子又开始不停地转起来。如果史记真的和他们家有什么联系的话,事情就真的不能用科学来解释了。   他曾经以为这姑娘精神有点问题,只是相处一段时间后又觉得不太像。林以南没有碰到过像史记这样的人,身上有种神秘兮兮的迷信感。直到此时此刻,他相信这人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有些事,你不相信,它依旧存在。   林以南不信神。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一切都在挑战他的三观。早上大殿里史记同他说的话,似乎将两人的渊源提到了很久以前。而孝宫村的村民在史记到来之后,变得十分诡异。   现在,林以北失踪了。   他碰上史记后,世界以另外一种姿态展现在他面前。   此时此刻的史记正倒立在床头,盯着眼前的两块玉佩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要做什么?   也许,她应该讲玉佩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林以南,毕竟两人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应该同进同退吧?   “哦,可能不是蚂蚱,是我要想方设法采回家的那朵狗尾巴花。”   最后她叹了口气,翻身下来,举着两枚玉佩,“奶奶啊,这哪是求姻缘啊,简直就是亡命之旅。”    ☆、族谱 上   “叮咚”,手机提示有新邮件。林爸爸动作非常迅速,眨眼的功夫就把族谱拍照传了过来,林以南略带好奇地打开了附件,一张张浏览起来。   因为是按先后顺序发送的,他看到的第一页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以字辈,旁边就是堂弟——林以北。   一页一页往前翻,满满的全是祖辈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有些沮丧,心想着八成自家这谱上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当他点开最后一张图片的时候,突然屏住了呼吸,人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死死盯住图中的第一个名字——林以南。   这不符合中国人的取名方式,更是犯了取名字的忌讳。重名是对祖辈极其不尊重的行为,他爸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更何况他爷爷也不可能同意才对。   林以南拿起电话就给他爸去了个电话,“爸!我的名字怎么和第一页上的人重名了?”   “什么第一页上的人,没规矩,那是你祖祖祖祖祖祖爷爷!”林爸爸提高了嗓门以示不满。   林以南难得听见自己爹说话那么大声,可是也顾不得许多,又问了一遍,“那,祖祖祖祖祖祖爷爷的名字为什么和我同名?”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突然一点规矩都没有!是你和祖祖祖祖祖祖爷爷名字一样。”   “爸,你就告诉我吧,这是怎么回事?”   林爸爸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没仔细看?第一页上写着指示,第九代子同祖唤林以南。”   林以南放下手机改成免提,又去点开那张照片,果然右手边第一列写着这样一串文字:九世孙,同祖名以南。   “就这句话?那怎么不是以北叫林以南?”   林爸爸一脸莫名其妙,“你先出生,当然是你啊!”   林以南还想再问,那头的林爸爸有些犯困,“这边很晚了,你有事明天再问。挂了!”   林以南才说完再见,就听见耳朵里传来嘟嘟声。没办法,他又回头继续研究那页上面的内容,“嗯?还有一行!”   那行字字体非常小,林以南将图片放到最大字一下子模糊了,还是看不清到底写的是什么。但林爸爸已经睡了,没法再问。就算林以南心里急得脑心挠肺现在也只能抓瞎,他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约好的饭点,抹了把脸将手机揣进裤兜,出门去找史记。   两人白天在北村折腾了半天,基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除了林以北目前处于失踪失联状态,就是林越那小子还得继续盯着。   南北两村之间有一条山路,贯通南北,是一条天然的健身步道。当时林史二人决定先撤,在北村村口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告示牌,上面说明慈明山步道已经维修好,请村民放心出行。一张简易地图清晰指明南北两村由此相连。   史记提议,“哎?还有这么条路,我怎么不知道。”又转头对林以南说,“要不,我们走回去?”   人家姑娘既然提出了请求,林以南肯定是不会反对的,最多到最后他把自己的背贡献出来。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南北两村之间的这条步道,只有北村有提示,南村却没有?”   史记想了想,“应该有吧,只是我不知道。”   步道还算好走,只是人工铺设得比较简单,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往上爬。史记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能,爬了十五分钟后,她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两手撑住膝盖弯着腰直吐气,“休,休息一下……”   林以南从包里掏出备着的矿泉水拧松瓶盖递过去,“喝点水。”   史记深呼吸两口,直起腰接过水,也不敢喝太猛,嘬了两口就放下了。林以南又将水拎回来,装回背包。   “按地图上标的记号显示,我们才走了十分之一都不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能坚持吗?要不还是往回走下山吧。”   史记摇摇头,“不行,绝不走回头路。刚开始是最累的,过了这个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点就好了!”   林以南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把她扛下山。   “好了,继续!”史记一声令下,率先走了出去。   好在接下来的路都还算平坦,大部分都是一段鹅卵石的平路加一段石板台阶,走起来没有像先前那么痛苦。史记挺过了最艰难的那个阶段,这会儿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起风景来。   “哇,那里竟然还有那么大的树,我都没见过!”   “天呐,这里望出去,那条河好像一条龙哦!”   林以南心想:这样一对比,倒显得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当地人了。   “咦,你看那里!”史记突然回头喊他。   林以南顺着她食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颗奇怪的树,异常高大粗壮,整个躯干呈现出一种乌黑发亮的光泽,“这是人造的吧?”   史记哎呀一声,“你再仔细看看,这树像什么!”   林以南站到史记身侧,从她的角度又将那棵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这棵树像不像孝宫村后山的那棵大树,那棵神树!”   这也怪不得林以南,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去过孝宫村后山,只是在照片中见过几眼所谓的神树。他诧异地看向史记,一时间也忘了开口,只是不停在树和史记之间切换视线。   有意思!冥冥之中,是什么将他俩一前一后引了过去?   史记回过神来,仔仔细细拍了几张照片,对身边的人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幸亏最近天气依然寒冷,两人穿得都比较厚,脚上蹬着马丁靴倒也安全。   那棵大树处于一片荒木从中,史记跟在林以南身后,艰难地朝着目的地前进。脚下枯叶遍地,踩过一脚就传来一阵沙沙声以及枯枝断裂的声音,两人还有不停拨开斜刺里出来的小树枝。   及至距树十来米的地方,林以南突然不动了,史记一时不注意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她捂着依旧没有完全恢复的脑袋问,“嘶,怎么了?”   “你到前面来。”   史记看了看两边的树枝,最后从善如流地选择钻过林以南的胳肢窝,只是前面依然有一大片荒木,她只能往后一退,靠近了身后人的怀里。   两人都没有动弹分毫,眼前的景象太出人意料了!   树干上隐隐浮着一幅人像,大概由于时间太过久远,画像几乎与树干融为了一体,从远处很难发现。   史记向右偏转了脑袋,抬头看林以南,由于两人贴得很近几乎是前后相拥,林以南微微低头就看到了怀里人的表情——害怕又好奇。   如果不是太阳悬在头顶,驱散了一些森凉,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恐怖片的场景。林以南两手拍拍史记的胳膊,“你看看那张脸。”   “怎么了?”   “你仔细看看。”   站在他们的角度,树干上的脸看起来越发逼真,史记先前扫了一眼之后再不敢细细打量,只是林以南似乎话里有话,她又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回那张脸上。   “!这怎么长得这么眼熟!”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的脸,又看看树干上的图像。   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她心里升了起来,史记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严丝合缝地嵌进林以南的胸膛。   细微的颤抖清晰地传到林以南身上,他两手握住她的胳膊,“别怕,我们再走近点去看看。”   史记没有动,她戚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那张脸,百思不得其解,“山里有这样的,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没人知道?”她生于此,长于此,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山里有这等怪事。太不正常了!   林以南第一眼的震惊过后,已经恢复冷静,他说,“走近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另外,你回去再问问大师父,我去和婆婆打听下。”   史记握了握拳头,“走吧。”   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要面对它,事实会证明它们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拨开杂乱交错的枝条,一步步朝大树靠近直到触手可及的地方,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棵树,太大了!   撑开的伞盖犹如一张巨大的帷幕遮天盖地挡在上方,树干乌黑发亮起码需要十个人才能合抱,而那张巨大的人脸此时却呈现出另一种面容,一种俯瞰众生的从容和慈祥,就像怜悯众生的菩萨,让人心里突然觉得安宁。   是谁在这里绘制了这样一尊佛像,这样一尊以史记的面容为尊的佛像?   两人绕着树转了一圈,似乎还能看到一些石头垒砌的痕迹,显然时间久远又许久没有人前来的样子。   “这是什么树?”   林以南答不上来,“得去查下。”   这时,史记突然说,“你帮我拍个照。”   “嗯?”   “帮我和这棵树一起拍个照。”   林以南不解,“你不怕了?”   史记咽了口口水,重重点了点头,“不怕。”   林以南往外走开几步,直到史记的脸和树干上的脸都比较清晰,按下快门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树上的人脸弯了弯嘴角,扬起了一张笑脸。    ☆、族谱 中   林以南举着手机愣了半晌,他眨眨眼再看,树干上又恢复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是他眼花了吧?   史记见他放下了手机,转头看了眼树干,急匆匆朝林以南跑过去。“好了吧?”   林以南回过神,垂眼看她,点点头。   “那走吧,走吧!”说完便率先往回走,东推一把西扯一拉,走得头都不回。 ☆、族谱 下   林以南没来参加晨诵,史记瞥了眼身旁空空的蒲团,一时想不出他去了哪里。   宝相转头看到她在发呆,“林以南一大早就出门了,也没交待去哪儿。   显然,他们还没有到互相交待行程的关系。史记心想。   南村不太好打车,他也没有预约,再加上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林以南赶在晨诵前夕进了山。黑暗中的步道,有种阴森的感觉,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走。   听了大师父的讲述,林以南不敢百分百肯定,这个慈明山富户林家是不是就是他家。只是当时就有种直觉,他们老林家一定和史记又或者说史家有什么牵扯。难道真的是老林家欠了人家人情?   林以南掐着点给远在澳大利亚的林爸爸打了个电话,“爸,你起了吧?”   林爸爸刚晨练完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问,“你那儿现在几点,怎么不睡觉。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有练功?”   “白天有事,我改晚上了。爸,族谱第一页能再给我拍一次吗?那里有行小字看不清。”   林爸爸诧异地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确实是他儿子,只是这语气十分异样,他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能出什么事儿!我就是好奇,感觉咱家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藏!”   “臭小子,咱家有宝藏还轮得到你来挖!那行字说的是咱家有个玉佩,是别人来求助时的信物。”   这和大师父讲的倒是十分吻合,林家受恩于史家,修庙赠玉倒也合乎常理。林以南心想。   他又问,“爸,咱们老林家以前是不是名门望族?慈明寺是不是咱家修的?”   林爸爸沉默了片刻后,问,“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爸,是不是?”   “有这么个说法,但咱们老祖宗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你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哎呀,爸,我肯定不是去做坏事。纯粹就是好奇,感觉咱家也是个有故事的。”   不管林爸爸信还是不信,林以南磨来了重拍的照片。照片中那行小字清清楚楚,上书:玉佩一分为二,赠与恩人史家一份,日后若他有难,林家后代需尽心相助。   是什么天大的恩情,让林家如此看重?   林以南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爸,书上说有一枚玉佩,在哪里?”   “丢了。”林爸爸干脆利落地回答。   “丢了?怎么会!”   “以前一直收在你爷爷那里,可是前几年老人家过世的后,玉佩就不见了。”   林以南又重新研究了一遍整本族谱,一字一句细细斟酌,找不出别的信息。他记得有一年爷爷回过一趟北村,难道,玉佩被他带回来了?   他穿过一个转弯的山坡,发现自己似乎走到了昨天发现那棵怪树的附近。此时天空依旧十分昏暗,强光手电的射程不够,他逡巡一圈都没有找到想找的。而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所以,稍稍停留了片刻又重新往北村去了。   “婆婆,婆婆,你在家吗?”走到老宅的时候天已经放亮,村里好些老人家都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他喊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应门,不禁往坏处想,于是,又重重拍了几下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位大伯,朝他喊,“小伙子,你有什么急事吗?林阿婆昨天去庙里守夜,还没回来了!”   林以南听见声音回过身,诧异地问,“大伯好!请问这庙在哪里?”   大伯刚想回答就看到林阿婆一摇一晃地走过来,“你不用去了,林阿婆回来了!”   “林阿婆,有人找!”大伯嗓门十分嘹亮,一嗓子吼得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阿婆看清来人后,开心地加快了脚步,“哎呀,我家小南来了!”   林以南生怕阿婆摔了,赶忙跑过去将人扶过来,“婆婆,慢点走,慢点走。”   “没事,没事!”阿婆一脸褶子越发明显。两人谢过邻居大伯,进了屋。    ☆、重陷泥潭 上   林以南捏着这张六寸大小的照片好一会儿,心里有了猜想,于是也不客气,“那就谢了!”   不过,他有些好奇,林越都看到过什么?   林越轻嗤一声,“那里能有什么,就是树啊,草啊。”   “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就那地方拍不出照?”   问到这个,林越来了劲儿,他凑到林以南身边接过照片,“说起这个,当年刚发现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小轰动,省里的专家都来考察了。不过,”他甩甩手,“都是瞎折腾!最后就一句话:磁场问题!”   林以南点点头,“磁场?”   林越把照片还给他,“专家嘛!总得有个结论。”   不管专家是什么结论,显然和他要的信息搭不上边。趁着天色大亮,林以南决定再去看看。一个人走显然比搭伴前进快了许多,他站定在山道上,望向大黑树所在的方向。阳光踩着拍子跃进树林,洒落了一地的金光,放眼望去新生的芽儿和四季不落的的叶片倒也显出一番翠笼。   只是,哪儿有什么大黑树。   林以南前前后后来回尝试了好几次,依旧没有见到那抹黑色的影子。百思不得其解,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镜头里一丛姿态婀娜的槐树煞是动人。只是,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图像里的枝干就像融化了一般,渐渐消失了踪影。林以南又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那么,史记才是大黑树出现的原因?   找不到目标,他也不再浪费力气。回程还算快,林以南走到寺门口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他绕过寺庙,径直去了史记家。八卦玉佩、消失的大黑树,还有无法取景的磁场区,让他觉得事情似乎渐渐开始有了眉目。   只是,史记似乎不在,没人应门。不知她现在是否方便接电话,林以南给她发了条信息:在哪儿呢?   信息发出的提示音刚结束,背后有人问,“您好,找谁?”   林以南听见声音转身面向来人,脸上那抹带着兴奋的笑容却让史记愣在了原地。   “你?”   林以南往前走了一步,“很抱歉,早上出门太早就没有喊你一起。”   史记只呆了一秒钟,林以南扬起笑脸的时候她已经认出来人,兄弟俩容貌非常相似,只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可以一眼区分出两人,又或者,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哪一个才是林以南。   “进来说吧。”   林以南突然反应过来,跟在她身后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以北?”   史记逗他,“你确定你不是林以北?”   林以南笑,“虽说我们俩很像,只是也挺容易区分的吧?”她怎么会分不清?她眼睛毒着呢!可嘴巴上却是这么说,“你俩跟复制粘贴一样,我哪分得清。再说,上次他就是这样站在我家门口。”   史记示意他坐沙发,“坐吧,林以北上次坐的是这个位子。”   “咳咳,”这话说得话里有话,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今天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今天一天都在帮宝相做事,就听宝相说大师父现在已经学会每日一博了,粉丝还不少。”   “大师父果然真人不露相!我还以为……”   史记嗤笑,“那是,我大师父厉害着呢!倒是你,今天一天跑哪儿去了?”   林以南拽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和一张照片,“回北村去了。你看看。”   “你小时候的照片?”史记接过来一看,“什么都没有啊!”   然后又打开那张纸,“这是什么符?怎么画的跟八卦图似的。”   林以南点点照片,“林越那儿拿来的。照片里是大黑树。”   大黑树?史记拿起相片仔细看了几眼,依旧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特别。“你确定?”   “我们手机里的照片你忘了?”林以南拿出手机,翻到昨天拍的那里,“你的合照,看。”   相较于手机里的一片漆黑,史记发觉手里这张倒是有点影子。“那他见过大黑树?”   “没有,”他想了想又道,“我推测,这树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林越和别人一样,都看不见。他说当年专家来研究过,是磁场问题才导致那里无法成像。”   “可是,我们昨天不是看见了?”   林以南点点头,又道,“可是,我今天没找到它。”   “不见了?”   “不见了。”   史记心里暗骂:真是见鬼了!   “嘶!”越想越忍不住浑身发颤,不会真碰到那什么了吧?   “还有这个,”林以南拿过那张纸,“我从我爷爷原来的房间找到的。”   “你爷爷信道教?”   “也许吧,”林以南指着纸上的图案给她看,“这估计就是我家族谱上说的玉佩。”   说得史记又是一头雾水,“你家族谱找到了?”   林以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和她讲过族谱的事,赶忙将林家族谱的事儿原原本本和她解释了一遍。   “族谱上提到了玉佩?”史记又看了眼图纸,“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玉佩,那可能就在我这里。”说完,转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东西出来了。   “这个。”   林以南拿着两件东西作对比,惊讶地发现一模一样。“你怎么会有这玉佩?”   史记将东西拿过来,轻轻一掰,玉佩一分为二,“一块是家传的,另一块,”她看向林以南,“林以北前几天送到大师父那里,让大师父转送给我的。”   林以北?他为什么要把玉佩给史记?他是从哪里得来的玉佩?他知道什么?林以南这辈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即使挖地三尺都想将人找出来。   史记想得脑袋疼,将玉佩递给林以南,“你再看看,我去倒点水。”   两人真是一头雾水,是不是只有找到林以北才能解开这些谜团?可是,林以北到底躲在哪里?这条线索到这里似乎中断了。   林以南看着对面揉脑袋的人,其实他也头大的很。怎么看都像上了贼船,想下还不能下。   “我还有一个猜测。”   史记眨眨眼,“什么?”   “我觉得,或许只有你才能看到那棵大黑树。”   “难道我真的是树妖?只有我才能看到自己的真身。”史记放下茶杯,“可是,你昨天不是也看到了?”   林以南点头,“但是,昨天你也在。”   “明天我们再去试一下!”史记看了眼窗外,“咦,已经天黑了,晚饭在我这里吃吧。”   林以南看了眼时间,寺里估计已经没东西填肚子了,于是点点头,“好啊。”   史记道,“好,一人一份咖喱牛肉面。”   不到五分钟,她端着两只纸杯走了出来,“呶,简单快捷美味绝伦的杯面,一人一份!”   林以南不置可否,接过面条,“谢谢!我倒真是好多年没吃过泡面了。”   “我家多的是,你要想吃,一会儿拿几桶。”   林以南当然没有拿几桶,两人约好第二天早课结束出发后,他拎起背包回了寺庙。   慈明寺隐匿在一片黑暗中,他轻叩了几下门,便站在一旁等。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史记的家,小小的轮廓,青灰色的平房透着几丝灯光,就像即将熄灭的灶堂跳出了一块火红的木块,温暖却又带着些凉意。   林以南此时想起了大师父说的话,但不及细想,宝相来开门了。“你回来啦?史记念叨一天你去哪儿了呢!”   林以南笑着说,“我回北村去了一趟,刚才和她碰过头了。”   “快进来吧!吃饭了吗?”   林以南应是,“史记赏了一碗咖喱牛肉面。”   “哈哈,肯定是泡面。”   显然大伙儿对她很是了解。林以南失笑。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将将亮,两人从大殿里出来赶到膳堂匆匆巴拉几口早饭就往山里赶。   宝相看着两人火急火燎的样子一直在旁边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急着赶火车呢?”   史记砍了他一眼没理他,林以南倒是朝他笑了笑也没回答,搞得他很是郁闷。   眼见两人径直往步道去,以为又是去北村了。“搞得神神秘秘,又不是去见公婆。”嗯?难道是真的?   也许,真的是真的呢!   两人走到那里时,太阳正好升到了树梢顶部,整个山坡像是浸入了一汪浓汤,香气四溢,蒸汽氤氲,山里惯有的雾气半遮半掩笼罩在两人眼前,惨杂着一丝神秘的气息。   “好美啊!”史记忍不住感叹。   林以南站定,朝着昨天确定的方向望去,参天的树冠遮天盖日将那一块地方遮得严严实实,树出现了!   “你来了,树就出现了。”   史记收回视线,顺着林以南的目光望去,“啊,怎么觉得它又变高大了?”   “那张脸好像不见了。”   史记眯起眼仔细看了几眼,似乎真的没有看到,“走近看看。”   两人又沿着前天的路线,拨开杂乱的树枝,朝大黑树走去,可是,之前几分钟就到的路程,今天却像是永远走不完一般,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就是无法靠近树身。    ☆、重陷泥潭 中   “这,是鬼打墙吧?”史记咽了口口水,拽住林以南不肯再走。   林以南抬腕看表又转头看了眼周围,马不停蹄走了半小时一步都没移动。两人一直在原地踏步,枯树,碎石,杂草,再往后看,步道不见了。   一时间谁也没敢说话。   突然,史记觉得后脑勺有阵风吹过,忍不住缩紧脖子。可周围的叶子纹丝不动,她明显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就像糯米团滚进芝麻堆,均匀分布。   “怎么办?”她不由自主又粘过来一些。   林以南将她护在身侧,神经紧绷,危险步步逼近。   起风了。   旋地而起的飓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两人,林以南抓着史记快步朝反方向跑去,四周依旧是老样子,可风却紧追不放,越来越近。   史记突然停下步子往下蹲,一手揽住一旁的树干,一手使劲拽林以南,“蹲下,蹲下。”   两人完全是听天由命,跑也跑不掉,躲也没地方躲,一人揽住一棵树,蹲在地下等风来。   风眼到了身前停住了,两人只觉柔风拂面,清爽宜人。这风逗他们玩儿呢?   史记站起身,一脚跨进风眼,转身对着依旧神经紧绷的人道,“假的。”   林以南总觉得不踏实,他依旧拉着史记的手没有松开,“出来吧。”   “没事,什么都没有。”   “没有也先出来吧。”   史记在风眼里左转右转没看出什么花头,顺着林以南的手劲准备跨出来。然而,当她的脚越过风眼的分界线时,怪事出现了,她的脚不见了。   “哎哎,林以南!你看见我的脚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他奇怪地看向眼前的人,手指下方,“这不就是你的脚吗?”   “可是我看不见我自己的脚。”   “你快出来!”   “跨出来脚就不见了。”史记盯着自己的脚,又抬头看林以南。   “我拉着你,你试试。”   史记想了想,另一只手也想去拽林以南,可是伸出风眼圈,手也不见了。她又攥了攥林以南的手,闭上眼跨了出去。四周的景色依旧如此,只是,林以南不见了。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依旧抓着他的手,可是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物。   “林以南?”   “在,你在哪儿,出来了吗?”   史记扯了扯两人拉着的手,“我在这儿。”   似乎有一堵奇怪的墙将两人隔了开来,林以南拇指点点史记的手背,“你别动,我先进风眼。”   风眼里同样一无所有,从里往外看,一样的风景,只是,他依旧看不到史记。除了两人牵着的手,史记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林以南又道,“我现在出来。”   脚不见了,腿渐渐消失,胳膊看不到,当他脑袋越过风眼圈的时候,史记出现了。   “这里有两个空间。”史记看着一下子冒出来的林以南,激动地说。“我们再试一次。”   林以南此时还有一半身体仍然处于隐形状态,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脱离了风眼,回头再看,哪里还有风眼的影踪。   史记见林以南同样安然无恙,跃跃欲试,已就拽着林以南的手一头扎了过去。   两人反复试了几次,终于确定——他们闯入了另一个空间。一里一外,完全相同的场景,只是,在那里,他们永远在原地踏步。   史记转头望向大黑树,那里似乎亮了一点,再也没有刚才的压迫感,那种铺天盖地的阴影像要将人吸进去。“我们去那里。”   两人走得很慢,脚底下沙沙作响的枯枝落叶不断退后,大黑树越来越近,只是树干上的脸谱依旧没有出现。   史记忍不住一直走到树跟前,只有乌黑的树皮光滑如水,任人如何想象都无法猜到这竟然会是一棵树。“怎么和上次不一样了?”   树干上照出了两人的样貌,史记觉得不可思议,“它成镜面了!”两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海拔悬殊。   史记看着镜像里的脸,转头对身旁人道,“不得不承认,你这张脸真的太美了!”   林以南原本挑起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是男的。”   “男的长得漂亮就不能说了?”   史记仰了仰下巴表示不服,右手不由自主抚上树皮,指尖所触竟一阵暖意。她诧异地转回头,将两只手全都贴了上去,果然是温的。粉白如玉的手掌,十指纤细,与纯黑的树干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林以南不与她争辩,见她眉间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   “这树是温的。”   史记一把拉过他的手贴了上去,“你看。”   体会过寒冬腊月,将冰凉的手贴紧别人脖子的感觉吗?几乎就是这样。林以南两只手掌贴在树上来回移动,心想:这就是人皮啊。   一颗披着人皮的树。他放下手,往后退了几步。树冠又变大了。从发现这棵树到现在也有好几天了,可是他搜遍了所有可以查到的资料,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棵树的资讯。就像它,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一样。   可是,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这棵树明明和孝宫村山后的树没什么差别,怎么多看了几眼,它就变成了这样,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心惊肉跳。   “等回了孝宫村,一定要去后山看看那棵神树。”林以南站在几步开外,对依旧贴在树上的史记说。   “我跟你一起去。”又自己嘀咕道,“明明一开始相似的树,怎么走近了完全变了。”   “你还要去吗?”林以南倒是不曾想到史记还准备去孝宫村。   大师父同他说的话又冒了出来:她是去找你的。   她是去找他的。   林以南忍不住想:他知道了史记的秘密。   自己真的是她要找的人吗?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八世都没有和她在一起,他林以南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吗?答案显而易见,不,他对这个姑娘有好感。   而她的秘密,如果人家没有开口,林以南决定就当自己不知道吧。   史记转过头来,“去啊,为什么不去。”   两人四目相对,心里同时划过了那个想法,当初是为了他才去的。当那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史记竟然有些尴尬,她快速移开了视线,又转向了眼前的树干。   她看到,眼前的人,眼神闪烁。   “史记!”   她抖了一下,回头,“干嘛,吓死我了!”   “看,树上!”   因为站得太近,她只能看见眼前的自己,但林以南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故意逗她。   史记慢慢后退了两步,诧异地发现镜面上起了一条一条的光线,蜘蛛织网一般不断来回移动。   她又退了一步,“怎么办?”   史记肯定没有发现,她最近似乎将这辈子的为什么都问了出来。从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解决,她从来不会将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为什么,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你退后,过来!”林以南突然喊道。   眼前的树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光线,然后突然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史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耳边依旧听见林以南越来越靠近的声音。   光似乎暗下去了,她睁开了眼。   这是一张火焰般的脸谱。真的是火焰般的脸谱,闪动的红色火苗诡异地在树干表面张牙舞爪,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大树像是受不了这个热度,微微颤抖起来。枝芽舞动树冠倾斜,连带着地面似乎都开始颤动。   史记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左摇右摆似要摔倒在地。林以南已经冲过来,右手伸向史记。当他的手即将要抓住史记的胳膊时,地面抖得更厉害了。   然后,哗啦一声,史记站的地方突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她就像从冰面上掉落一般,哗啦一声没了踪影。   “史记!”林以南整个人扑倒在地,狠狠撞在枯叶、树枝还有不知名的小草上,裂缝不见了。   “啊!”史记吓得放声尖叫,手臂在下落过程中胡乱飞舞,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巴草汁,有一片指甲竟翻了起来。   她不停地下落,下落,不知多了多久依旧没有撞到地面。只是,先前身下崎岖不平的路面似乎变得平坦起来,她要被带到哪里去呢?   “难道我要交代在这里了?”史记不再挣扎,只是嘴巴里不停念叨着,“我一没坑蒙拐骗,二没强抢民女,三没欺世盗名,为人善良诚恳,热爱公益,爱护动物,尊老爱幼……呜呜呜,怎么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无底洞啊!   林以南伏在地上,用力挥去了地上覆盖的杂物。地面就像没有裂开过一般,平整光滑。他来回摸索了几遍,找不到任何缝隙。   林以南两手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杂物,转身往大黑树跑去。树上那张火焰般的脸谱早已暗淡,只留下一丝像烧焦了一般的痕迹。林以南两手握拳,用力砸向树干,先前还暖如人体的躯干现在却是冰凉彻骨,他顾不得这些,依旧挥舞着拳头。   可是,每一拳都像打在冰水里,虽然刺骨但却无害,林以南不痛,树也纹丝不动。    ☆、重陷泥潭 下   直到暮年,史记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依旧觉得历历在目。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逃不过的根本就不是感情,一直以来就只是林以南,这个人。   下滑的趋势依旧没有停止,史记不知道自己会掉到哪里,不知道林以南能不能找到她,不知道如果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会有多少人为她落泪。   眼前一片漆黑,刚才掉下来的瞬间手机也不知去了哪里,除开身上的衣服,她就像出生的婴儿,赤条条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赤条条来,再赤条条走吗?   奶奶,这是你们安排的吗?是考验,还是救赎,亦或是惩罚?撞翻的指甲盖开始隐隐作疼,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清晰起来,她不敢去摸,只能虚拢着拳头以另一手包握。   其实,她很怕痛。   林以南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他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就大得离谱的树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张,似乎要将整个山头都包容进去。   现在是上午九时左右,他绕着树细细走了一圈,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叫得人心里直发慌。   “史记!史记!”林以南两手拢在嘴边,放声喊道。没有任何回音,于是他不再迟疑,迈开步子朝北村跑去。不管如何,他只能试一试了!   “林越!”刚跑到村口,就见林越骑着辆电瓶车开过,林以南冲过去将人喊住。   林越回头看到林以南满头大汗朝他飞来,吓得龙头一弯差点摔倒在地。他心惊肉跳地一个急刹车,两脚踩住地面,“靠,吓死老子了!”   “林越,借我一把铁锹,还有镰刀,铲子什么的。”   林越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要这些干什么?”   “没时间了,你家有吗?”   眼见林以南一脸严肃,整个人急得似乎要将他从车上逼下来。林越手一扬,“上车,跟我去拿!”   两人带着工具往回赶的时候,林越还是忍不住问,“你这是要去盗墓还是掘坟啊?盗墓是违法的,掘坟要遭雷劈的,你犯不着啊!再说,这山里头哪有什么宝贝。”   林以南一手拎着铁锹,一手拽着耙子,“你平时是不是最爱看盗墓类的小说?看了这么多,怎么也没什么长进。你见过哪个盗墓的这么光明正大,还跑来借锄头镰刀的?盗墓,用的只怕该叫洛阳铲吧?”   “哎,原来你也懂啊?你真的要去盗墓吗?”   林以南不想再和他啰嗦,到了山道口,一下车就带着工具往里冲。林越在后头哇哇大叫,“你别跑啊,等等我!”他完全被林以南激起了好奇心,死皮赖脸跟了过来。   大树还在那里,没有消失。林以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史记消失的地方,将耙子扔在一旁,只用铁锹小心翼翼地往下挖。   “你要挖什么?”林越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刚才在山道上往这方向一望,他就发现这就是那片磁场区。而这片地方都是老槐树,很少有人愿意到这里来。槐树聚阴,老一辈人怕碰上不该碰上的,路过这里都要加快脚步。   “南哥,这地方不太好,你怎么选在这地方动手!”林越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诡异的空地,周围密密麻麻长满了槐树,只有这里一马平川长着些杂草。   林以南一铲一铲挖了个一米见宽的圆坑,地面根本就看不出曾经开裂过。若不是史记不见了,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是做了一场梦。   林越见林以南依旧不回答他,索性捡起一旁的耙子,“我说南哥,按你这速度挖得挖到什么时候。”说完就抡起耙子准备帮忙。   “不行!”林以南丢开铁锹挡住了头顶银光闪闪的钉耙。   林越吓了一跳,手一松钉耙被林以南推到一边哐当掉在地上。“钉耙挖起来快啊,为什么不能用?难道,这地下真有墓?”   林以南退了回去,捡起铁锹反问,“林以北有没有和你联系?”   “没,”他看了眼林以南,“真的!”   虽然被打了岔,林越还是强行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又问了一遍,“南哥,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林以南有点后悔,刚才急昏了头,惹来这么个麻烦。他手里没停,抬头看了眼林越,“我知道你带了那洛阳铲,只是这里用不上。”他将坑里的泥挥到一侧,继续道,“但我不能说太多,你如果想帮忙,就用铲子小心地挖。如果,”他顿了几秒,“你还想再问,那就走吧。”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慈明山深处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退去了火焰脸的树干变得平淡无奇,失去了光泽,失去了温度,失去了引人注目的独特感,树皮龟裂,粗糙干燥,它似乎成了一株普通的怪树。   两个人一铲一锹挖了两米见深依旧没有任何踪迹,只有被惊醒的蚯蚓和冬眠青蛙。   “南哥,还挖吗?”   林以南眉头越皱越紧,已经过了近五个小时,史记依然全无踪影。他看着眼前的泥堆,将铁锹狠狠扔在一旁,暗骂了一句。   “南哥,不挖了?”林越刚才已经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既然不是盗墓,那也绝对是在挖宝,总不能是在挖尸体。他一个激灵,呸呸呸。   “不挖了,你回去吧。”林以南俯身拾起一旁的工具,递还给林越。   “南哥,别啊,回去干啥!我能帮忙!”   帮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从何下手,人就这样不见了!如果真的被埋在泥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吗?刚才挖了半天一点影子都没发现,他反而有些庆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林越目瞪口呆地看着林以南突然笑起来,“南哥,你该不会是急疯了吧?”   “回去吧,这里没有宝藏也没有贵墓。”说完,径自又绕着大黑树转了起来。大黑树还在,史记也一定就在这附近!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该不会真的疯了吧?还是说,这是在进行绕个圈圈诅咒你的仪式?”林越自言自语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继续留在这里。   “一定是从这里下手!”林以南摸着皴裂的树皮,手指轻点,眼睛密切注视着整棵树的变化。   他太过专注,完全忽视了林越的存在,一个人不停地沿着树干转圈,左三圈,右三圈,树冠依旧在蔓延,只是几乎快停止。   林以南四处扫视,突然眼前闪过一块黑影,他后退一步再看时,意识到这是一条树根钻出了地面,只是隔得有些远,而周围枯枝落叶太厚他一时没有察觉。走近一看,凸起的树根远不止这一段,而是弯弯扭扭形成了一条通往远方的波浪线。   “南哥,你去哪儿啊?”林越竟然还没走。   林以南听不见,他一路拨开树根上覆盖的枝叶,跟着指示的方向往前走。路程不长不短到了尽头,他抬头一看,竟然就是他们下来时的山道口。   太奇怪了!上下几次,他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个现象!   林越跟在他身后,“南哥,你别垂头丧气啊,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挖!肯定能挖到你要找的宝贝!”即使没人搭理他,林越依旧兴致高昂。这回要发了!他一个人拎着铁锹钉耙镰刀铲子并不是很顺利,一会儿这个松了一个会儿那个要掉了。当他第三次低头整理工具再抬头后,林以南不见了!   “靠!被他跑了!”林越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快步朝前跑去,可是他四下张望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影。“不可能啊,就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可能跑得无影无踪。”   林越沿着步道往北跑了一两公里不见人影,又往回跑了许久也不见林以南,他跑回两人分散的地方,只有散落一地的工具。“见鬼了!”   虽说是正午时分,可是他竟然觉得有些阴森恐怖,满眼的槐树在山风里不停颤抖,林越忍不住哆嗦了下,然后捡起一地的工具往家跑去。   宝贝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当林越走远之后,山道下五步开外对着大黑树的方向气流加速动了起来,一圈一圈竟然起了一个风眼。   林以南正奇怪怎么看不到林越,再往前发现步道也消失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进了另一个空间。他凭着感觉朝着大黑树所在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停只是似乎依旧在原地踏步,但是又有一些不同。   前方似有一处亮点,明亮但不刺眼,他卯足劲朝着光源跑去。两侧的景物还是老样子,可是光源越来越近。他又加快了步子,一,二,三,跳!   噗通!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落水的感觉和声音太真实了!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想往光源所在的方向游去,不行。他又试着往反方向游,竟然动了。鼻子和胸腔都没有传来压迫感,他小心翼翼地呼吸了一口,没事。   不幸中的万幸,他奋力朝前游去。   视线越来越清晰,前面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悬浮在这不会窒息的水域中。林以南稍稍偏了偏角度,转向那个黑点。待他之间将要触及目标的时候,他忍不住裂开了嘴大笑起来!   这是史记!   “史记!”对方没有反应,他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林以南又连着喊了几声,一开始史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突然,她的眼皮轻颤,像沉睡的人即将醒来的样子。林以南心跳到了嗓子眼,两手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史记的双臂,“史记!”   史记觉得自己依旧在无限地下滑,不停地坠落。当她听见有人喊她,以为自己在梦里,丝毫不想睁开眼睛。然而,呼唤声不断飘进耳朵,她终于忍不住心里升起了希望,他来了!   “林以南。”史记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   “我在。”   “林以南。”   “在。”他轻轻将人拉过来,拥入怀里。    ☆、水墨画   史记两手垂在身侧,浑身绵软地依靠着眼前的人,他终于来了!睁开眼见到林以南的瞬间,她竟是只想流泪。此生的孤苦似乎都将里她而去,因为这个人终于来了。   怀里的人微微颤动着身体,伴随着微弱的啜泣声,林以南知道,她哭了。两人相识虽短,但史记给他的印象从来都不是柔弱无助时刻需要保护。她坚强、乐观,永远都在尽自己的努力解决所有难题。   昏暗的空间里,似乎一切束缚都已离他们而去。史记仰起脖子,牢牢看着林以南的双眼,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她稍稍踮起脚凑了过去,在他的嘴角轻轻啄了一下,然后退了回来。   鼻尖传来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味,一股糅合着汗水和春风的味道,林以南的味道。   她又重新踮起脚尖,用力地吻上林以南的双唇。史记依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以南的眼睛,她几乎在他的瞳眸中看到了不顾一切的自己。   林以南起初有些讶异,而当他看到面前的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固执地盯着自己时,心里更多的是汹涌而现的温暖。   他低垂下头,两人鼻尖相贴,林以南额前的黑发依着动作滑过史记的眼睫毛,她忍不住闭上眼。   林以南闷笑一声,“换我来。”然后,轻掀唇瓣牢牢擒住了她的红唇。   史记只觉得尾椎骨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酸麻,像过了电一般,两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幸亏林以南双臂依旧环在她身侧,察觉到她的动作将人用力地拉近自己。   精瘦用力胳膊牢牢地钳制住史记,他的唇也没有松开,轻轻厮磨,用力吸吮,还有唇瓣轻离时那抹黏黏的声音。   史记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用力环住了林以南的腰身,将自己越发贴近身前的人。   不知谁的唇更加娇艳欲滴。   世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还有她耳边令人心安的扑通扑通声。史记早已渐渐收了泪,依旧垂头不愿离开这个胸膛。   两人今天凑巧都穿了一身棉布球衫,先前的泪水渗透了林以南胸口的位置,带来一点点湿意和随之而来的凉意。他抬手轻拍史记的后背,柔声说道,“乖,不哭了。”   史记突然僵直了身子,脑子渐渐回笼,她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了?”林以南发觉怀里的人浑身紧绷,不免有些担忧。   “咳咳。”哭了许久又吻了好一会儿,她觉得嗓子都有些粘腻。史记抬起两手抵在林以南胸口,轻轻将自己推离了对方,又将两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别看。”   林以南轻轻一笑,心里忍不住觉得眼前的人真可爱。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他拉下史记一直蒙住双眼的手掌,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了眼泪。   史记有些害羞,忍不住闭上眼睛问,“是不是眼睛肿了?”   没人回答,只有一股暖暖的鼻息越靠越近,还有眼皮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她觉得自己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林以南将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没事,肿了也很好看。”   史记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抬手捶了他两下。“嘶!”翻起的指甲盖传来一阵刺痛,她几乎忘了这件事。   “怎么了?”   史记偏过头,将右手大拇指递了过来,“好痛。”   林以南握住她的右手轻轻抚摸,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拇指,“受苦了!”说完,竟然忍不住红了眼睛。   史记回头看到他通红的双眼,还有眼里的疼惜,指尖传来的刺痛似乎都麻木了,心里暖暖的,柔柔的,酸酸的。   她蓦地展开笑容,两手绕过林以南的脖子,笑得阳光明媚,“现在不疼了。”   不远处那抹亮点从微弱渐渐变得明亮刺眼,惊醒了交颈而拥的这双人,似乎在催促他们快些离去。   林以南抬手挡了挡光线,余光里瞥见那个洞口似乎正在不断缩小,“我们先离开这儿”。他一手搂住史记的腰,两脚蹬地,朝洞口滑去。   洞里的气流变了,他能明显感觉到那里不再是有进无出。与之相反的,它在召唤二人。   林以南一边滑一边观察着史记的情况,“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它好像在催我们,我们得快点。”   回去的过程远比来时轻松顺利,不一会儿两人就已滑到了洞口,继续轻轻一蹬就能越过去。突然,史记拍拍林以南,“你看,那里有个东西!”   林以南顺着史记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距离洞口半步开外有一个长条形的布包,在光的照射下发出幽兰的光芒。他将史记靠在洞口,“你在这里等下。”然后,稍稍滑向旁边俯身捡起了包袱。   “走吧。”   洞口的光越来越亮,洞口却是越来越窄,两人抓紧时间一前一后越出洞口。林以南后脚尖离开洞口的那一瞬间,这抹诡异的光芒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史记看得心惊肉跳,“好险!”   洞外的空间显然更加让人熟悉,而那抹熟悉的风眼正在快速旋转,显然就是在等他们。两人手牵手朝着风眼所在的方向走去,四周依旧是不变的场景,可风眼越来越近,他们忍不住跑起来。   “呼!”终于回来了!史记看着眼前的山道,轻吐了口气。她转身朝向大黑树的方向,只见那里根本就没有了树的影子,只有一丛丛普通的大槐树,枝干遒劲。   “不见了!”   林以南闻言转头望去,真的不见了。只是,他现在十分不想再靠近它。分不清是敌是友,他也不想再次体验史记从眼前蓦然消失的情景。   “我们回去吧!”太阳已经落在半山腰,只余下窄窄的边缘悬在树梢,天马上要黑了。   史记点点头,紧紧抓着林以南的手掌,朝着步道走去。   混乱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可怕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史记不敢再去想,那个无限下滑的深渊,还有寂静无声的世界。全世界,只剩了她一个人。她哆嗦了一下,恨不得把自己粘在林以南身上。   “冷吗?”   “不冷,我们再快点。天黑了,不好走。”   林以南低头看了她一眼,将紧握的手掌改成了十指相交。他想,如果她愿意,这辈子就一起走下去吧。   两人折腾了一天,浑身狼狈,衣服上到处都是泥巴、草屑和草汁。他们不想引人注目,也不想大师父和宝相等人担忧。   稍稍回史记家清理了一下,林以南就叫了一辆面包车把史记带到医院看急诊。   “这个指甲只能拔掉了。”急诊医生举着史记的拇指仔细看了看。   史记闻言一个激灵,说话的声音都抖了,“医,医生,一定要拔吗?可以不拔吗?”   “一定要拔,否则容易感染。”   林以南搂住史记的肩膀,安慰道,“别怕,这样才能好得快!”他又笑着对医生说,“麻烦您了!”   回家途中,史记都是厌厌的不搭理人。司机大哥是个爱聊天的,抬眼看后视镜,笑着调侃,“小夫妻吵架啦?”也不等两人说什么,他又接着道,“小伙子,以我过来人的身份跟你娘,男人嘛,就得让着媳妇。得时刻有跪搓衣板的心理准备。”   史记本来觉得十分疲惫,被司机师傅这么一闹倒是笑了出来。她转头看看林以南,挑了挑眉毛,似是在说:回家跪搓衣板。   林以南偷偷捏捏她的手,笑着回道,“大哥,你说得对。我回家一定好好反思。”   听见林以南的回答,司机师傅越发来劲,一路把家里老婆如何□□自己,自己如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统统都描述了一遍,还煞有其事地说,“小姑娘,我看你先生挺好,你可别学我老婆啊!”   史记捂嘴闷笑,不理他们。林以南看着她,失笑,“她不会的。”   “谁说我不会的。”史记踏进家门,老佛爷一样窝进沙发,抬眼朝林以南笑得不怀好意。   林以南一边叮嘱她小心手,一边两只袖子互相一甩,“老佛爷,你吩咐,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史记没料到他竟然这么配合,愣了一会儿,不自在地咳了一生,“行了,今天表现不错。现在,想想我们晚上吃啥。”   林以南将一直拎着的塑料袋提溜了过来放到茶几上,“回老佛爷,刚才小的已经打包了两份饭菜,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史记觉得十分诧异,她以为那里都是医生给配的药和纱布。   “小的在等老佛爷处理伤口的时候,抽空去医院附近的餐厅打包的。”林以南将饭菜一一掏了出来,放在她面前,“都比较清淡,今天先凑合吃。明天我给你做几个好吃的。”   史记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忙碌的人,不敢相信自己是否真的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终于遇到这样一个他。   林以南听见她吸鼻子,忙不迭问,“怎么了?手又痛了?”   史记哇呜一声,抱住他,“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害怕。”    ☆、水墨画 下   “难怪贾宝玉说女儿家都是水做的!”林以南安慰孩子那般拍拍她的后背,“我可是泥做的,你不怕把我融化了吗?”   实际扑哧一笑,“你还看《红楼梦》?”   林以南将她扶正,小心地擦干眼泪,“好歹我也是中国人,该看的不该看的,我大概都看过。”   史记乜了他一眼,拉长了语调,“什么是不该看的?”   林以南一边拿起桌上的勺,一边回头逗她,“要不,你猜?”   “我猜啊,”史记佯装思考,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欺过身抱着林以南的胳膊摇了摇,“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嘶!”没料到她来这招,林以南觉得自己一身的骨头都酥了。他赶紧递过勺子,“吃饭,吃完饭再告诉你。”说完又将勺子收了回来,“算了,万一又伤了手,还是喂你吧。”   史记自己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太肉麻了!果然不是我的风格……”她抓住林以南的手,“我自己来,你也吃。”   “别闹,我喂你吃完,我再吃。”就着她的手将那勺饭喂进了嘴里。   史记忽然怀疑自己费尽心力给自己找来的可能是个爹,她一边嚼着饭一边盯着他看,直看得林以南浑身发毛,“吃饭,你这是要吃人呢?”   “咳咳……”   “哎,就说让你好好吃饭。”忙不迭又给她拍拍背,然后又去厨房给她倒水。   “你别招我说话。”史记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还不是他不好,吃什么人嘛!   “好好好,快吃。”   史记看着他伸着的手,将勺子推到他嘴边,“一起吃。我可不当坏人,让人饿着肚子伺候我吃饭。”   林以南原本还想坚持,可见她秀眉一拧,实在犟不过,只好从了。   史记咽下嘴里的饭,笑着问,“好吃吗?”   今天这外卖其实味道非常一般,但和什么人一起吃,以什么方式吃,大概再难吃的东西都能变成美味佳肴。这两人显然就是如此。你一口,我一口,两人份的外卖吃了个精光。   “嗝!”史记慌忙捂住嘴巴,好想吃多了。但好在林以南出门丢垃圾去了,没听见。她站起身,用力捶了捶胸口,想要将嗝都拍出去,可越是着急,打嗝打得越凶。   林以南走进来时,只见史记站在沙发前左手使劲捶自己,“这是怎么了?噎着了?”   史记不敢开口,朝他摆摆手,依旧不停捶胸。“嗝!嗝!嗝……”   “吃撑了?”他走过去想看看怎么回事,可史记就是不给正脸,两人跟老鹰抓小鸡一样绕了好几个圈。   林以南停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来了个突然袭击将人扣进怀里,“你怎么和陀螺似的?”   史记还在不停打嗝,整个人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林以南将她两手举到头顶,“伸直,屏住呼吸三十秒。”   怀里的木头人依言行事,他说憋三十秒,硬生生自己给加到了一分钟,涨得满脸通红。   “呼吸,呼吸!”这孩子!   史记瞥了他一眼,又憋了会儿,然后狠狠吸了口气,“憋死我了。”   林以南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不知道该凶她还是亲她,“好点了吗?”   史记又试着深呼吸几下,没事,她抬头两眼放光,“没事了!好了!”   林以南无奈地揉揉她的发顶,“吃多了,休息一会儿再洗澡。我先回寺庙。”   “啊?”史记看了眼墙头的挂钟,已经十点。“都这么晚了,你现在回去会吵醒大家的。”   她看看林以南,又看看自己的右手拇指,“我刚才给宝相发过信息,说你今天不回去了。”   林以南好笑地看着她,“先斩后奏,你这是让我睡树上去吗?”   史记猛然间听到树这个字,竟然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恐惧感压了下去,然后挤出一个微笑,“这沙发挺大,应该够你睡了。”   林以南颇为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明显察觉了史记对于树这个字的恐惧感,还有那种强装镇定的坚强,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针。   “好啊,既然我家女朋友这么大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扬起的笑脸,似乎要将对方心头的恐惧一挥而散。当然,他也成功了。   史记明显情绪好了不少,她招呼林以南随意,然后转身进屋给他找换洗的衣物。   “别找了,一天不洗澡没事。”   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让林以南忍不住担心她会撞到手上的拇指,“你别找了,小心你的手。”   他并没有径直走过去,女子的闺房非邀莫入,他的教养不容许他迈过那道门槛,虽然他真的很想把史记拖出来。   埋在柜子里的人根本没搭理他,山一样的衣服堆里果然塞着一套男士球衣,史记举着战利品开心地走出来,“看,我就说有!”   看样子手没事,林以南接过衣服,顺嘴问道,“你这是给谁准备的?”   史记口吻略带调笑,走到他面前,“你以为这是给别的男人准备的?”   “哎哎哎,这位妹妹,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啊!”   “去!”史记笑着拍他,“你先去洗澡,毛巾牙刷我都准备好了。”   真是神奇又诡异的一天,史记听见浴室里传来水流落地的声音,突然有些觉得恍惚,“命运真是神奇。”   她摇了摇头,又去给林以南找被子。奈何所有的棉被垫絮都被她收在了接近天花板的柜子,今天伤了一只手,想将那么大的东西掏出来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   林以南洗完澡出来找不着她人,提高嗓门喊了几声,“史记?史记?”   “我在这里。”   “我好了,你可以去洗澡了。”   史记气喘吁吁地回他,“等,等会儿,我拿个被子。”   “要帮忙吗?”   史记看着依旧牢牢卡在柜子里的棉被,终于放弃和它搏斗。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满头大汗地走出房门,“你来拿吧,我放弃。”   她的房间并不大,一张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个飘窗,简单得简直不像是女生的房间。林以南原本还担心看到不该看的,哪里想到这屋子干净得不像话。他顺着史记的手势找到了要拿的被子,二话不说站上椅子,然后轻轻松松将被子搬了出来。“是这个吧?”   史记点点头,“你小心。”   林以南一手抱着大棉被,一手将橱顶的柜门关上,“没事。”   “本来还有一间客房,现在被我当成杂物间了。你今天将就睡沙发吧,”她又将一条被套递过去,“这沙发睡着很舒服的,我常睡。”   林以南点点头表示理解,“谢老佛爷赏赐!”   “行了,本宫知道你的感激之心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本宫要去沐浴了,你自己收拾吧!”   “得令!”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幼稚,这两人自从山里回来之后,一个比一个嘴贫,一个比一个会耍宝。   史记拿了换洗衣服准备走到浴室门口,林以南突然快步走了过来,“等等!”他手里拿着个一次性医用手套,“来,把这个戴上。”   套完手套又用大号透明胶将袖口缝得死死地,像是怕漏水,他不放心地又去拿了个一次性手套,“再戴一个,万一第一个破了。”   史记举起外星人一样的右手,“我家没这个手套啊。”   “我在医院配药的时候,让医生一起配的。你小心点,有事喊我!”   “喊你?万一我没穿衣服怎么办?”史记说完闪身进了浴室,手脚麻利地关上了门。她倚着门板笑,“我锁上了,你进不来!”   林以南敲敲门,“你的热情好像一把火,希望洗完澡你能冷静下来。”   “去你的!”伴着话音的还有门板上传来的捶门声。   “乖,别闹了!”林以南说完又回到沙发边继续装被套,手脚利索像是做惯了的样子。   这一天下来,他到现在才算真的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之后隐隐有些酸痛。他躺了会儿还是觉得筋骨难受,索性爬起来打了套拳。   呼吸吐纳,含胸拔背,沉肩落肘,一招一式他整个人都舒展开了。林以南打得十分专注,汗珠就像水漫金山一般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浸透了。   史记打开浴室门就见林以南背对着她,两手下沉立在那里,宽阔的脊背肌肉紧实,随着他的呼吸一张一弛。   “你这是干啥呢?怎么跟水里捞出来一样?”   林以南收了势回过身,额头的汗水顺着眼睛划过脸颊一直滴到了地上。他抹了把汗,“活动了下筋骨。不过,澡白洗了。”   史记侧过身让他,“快进来重新擦下,别感冒了!”   “我说,一直忘记问你,你这练的是什么?”   林以南抹了把脸,“太极拳。”   “哇呜!真的吗?”   他搓了把毛巾,“这还能有假的。”说完走到史记跟前,“你这是要参观我沐浴呢?”   史记脸一红,“呸”了一声转身就走,“谁想看你!”   过了会儿,总算两人都坐下了,一人一边擦着头发,气氛陡然间尴尬起来。   史记清了清嗓子,呀了一声,“今天捡的包裹!”   差点忘了,他们今天死里逃生的时候还捡了个不明物体。史记起身走向门边的鞋柜,那篮包袱进门时被她随手扔在那儿了。   “里头是什么呢?”她递给林以南,继续擦头发。   男生头发短,林以南擦了几下就扔开了毛巾接过包袱,上头打了个死结,不过还好系得不紧,没费多大力。   史记好奇地探过头,“看起来像是一幅字画?”乌黑的两根卷轴,一根红绳松松绕在中间。   林以南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前面的茶几,轻轻卷开,一幅近半米宽的水墨画就这样呈现在他们眼前。   史记皱着眉头盯着这幅画,连绵的群山中间突兀地立着一处陡峭的断崖,而山间点缀的几株姿态各异的树木间又有一棵额外显眼——虬劲的枝干,诡异的姿态,看起来十分面熟。   “我在哪里见过这景。”史记笃定地说,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   林以南坐直身子,转头看向史记然后握住她的左手,轻轻说了一句话,“这是孝宫山。”    ☆、梦魇 上   已接近午夜时分,史记原本就住得偏僻,与慈明寺毗邻而居,一直十分悠然宁静。而此刻,这栋小屋在空旷的山脚下显得渺小寂寥,慈明寺一片漆黑,史记家成了方圆几里唯一的光亮,就如同海上的灯塔,指引着迷途的航船亦或是灵魂。   史记慌忙去摸手机,一时忘了手上的伤,“哎哟!”   “小心点!”林以南捉住她的右手不让她乱动。   史记咽了咽口水,待指尖的刺痛缓和一些后,对林以南道,“前几天有人航拍了孝宫村的图景,我手机里有那个图片。”   林以南捏捏她的手,“别乱,有我在呢!”   史记大概真是急昏了头,她本能地去掏口袋,哪里还记得自己洗澡前将手机丢在了茶几上,明明就在眼前,她根本没看见。   “呶,在这儿呢!”林以南拿起她的手机,递了过来。   史记脸色不太好,接过手机时手都在发抖,林以南将她搬到了身前搂在怀里,“别怕!”   照片是三天前小灵通单独发给她的,有水平图和俯景图,整个孝宫山尽收眼底。   “看,这个角度和那张画里的很像!”史记半仰起头,指着一张近四十五度角拍摄的照片。   照片非常清晰,将孝宫村的地势和特点照得尤其显眼。看到这照片的瞬间,两人脑子里闪过一个同样的疑惑:画肯定不是现代创作的。那么,作画人是如何窥得这样一个诡异的角度的呢?   “为什么‘它’要给我们这么一幅图?”   林以南明白这个“它”指的是谁。虽说今天看起来凶险万分,可是两人几乎是毫发未损,“它”似乎并不是要害他们。林以南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也许,‘它’是在给我们提示。”   “提示?”   林以南圈着史记,两人围在茶几前,“你看,这幅画和我们平常看到的孝宫山不同,这不是一个常规角度。”他点点峭壁以及整幅画中最显眼的神树,“这两处,一定有秘密!”   史记没有说话,细细对比着水墨画与放大的照片,两幅景象基本没有什么差别,除开孝宫村那条隧道般的出山路,还有几处地方或许是由于年代的不同而产生了差别。她看得入神,只是不时抬手揉揉眼睛。   “快睡吧,累了一天!”林以南见她明显已经快睁不开眼睛,赶她去睡觉。   “再等等。”   林以南捏着她手上的右手,“你受伤了,得好好养。乖,明天再看。”   史记还想再坚持,奈何林以南显然并不打算如她所愿,“天大的事,也得等休息好了才能再作打算。”   史记无意识地噘着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可是顿了两三秒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卧室。   “臭丫头,这什么眼神。”林以南深吸几口气,平了平心,仰躺在沙发上忍不住翘起嘴角。   史记显然确实累了,头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竟还打起了小呼噜。这可是从来么有过的情况,史记一向自诩呼吸轻盈,呼噜跟她也搭不上边。   而客厅里的人也渐渐呼吸平缓,正要入眠。突然,他隐约听见浅浅的哼几声,时断时续好像遇到危险的小动物正在奋力挣扎。林以南唰地睁开眼睛,凝神细听声音突然又没了。就在他再次闭上眼的瞬间,史记房里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   他掀起被子一跃而起,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了史记的房间,一扭把手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仰躺着,眉头紧锁满头满脸全是汗,亦或还有眼泪。   “史记!”林以南扑到床边,推了推她的肩膀。   可被褥之间的人依旧在不断挣扎,俨然是深陷噩梦无法醒来。   林以南见她不停呓语,心里十分着急,又恐她出什么事儿,忙将她连人带被子挖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史记,史记,我在!”他贴着耳朵轻轻唤她,一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怀里的人依旧满脸痛苦,但是挣扎的幅度开始渐渐变小,然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林以南拂开她脸颊上的湿发,怜惜地轻吻她的眼睛,“别怕!”他大概想不到,史记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眼,并不是获救的神情,而是诡异地满眼恐惧,然后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林以南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推,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不解地问,“是我啊,怎么了?”   史记明显还未从梦里恢复过来,梦境和现实她有点分不清楚,见到林以南的瞬间,惊恐本能地占据了她的大脑。   “怎么了?”林以南问。   史记闭了闭眼,依旧没有说话,身体微微颤抖着缩在床的另一头。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痛,这不是梦。   林以南站在窗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摸索着找到了房间的开关,灯光亮起的刹那,史记明显松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吗?没事了,别怕!”林以南重新走了过去,只是在看到史记的眼神后,钉在了距她几步开外的地方。   史记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抖着嗓音说道,“没事,做噩梦了。”只是,她看林以南的神情依旧十分不自在。   “梦到我成坏人了?”   史记揉了揉太阳穴,只听见林以南又道,“小心手指!”   她举起右手,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上的爪子放了回去。“能帮我倒杯水吗?”   林以南点头出了房间。史记捋了捋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套上件大衣跟了上去。   “怎么出来了?”他将杯子递过去,还是有些担心。他突然想起了大师父对他说过的话,这丫头追了你几辈子,却没有一世得偿所愿。难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吗?他痛恨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为什么不是他记得这些事?史记刚才醒来时看他的眼神,几乎将他的心揪出来,这甚至不是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眼神,而是由心底产生的畏惧,她怕他!   史记端着杯子无意识地喝了几口水,温热的触感似乎将她完全拉回了现实,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她看着立在不远处眼神担忧的林以南,见到他的恐惧祛淡了不少。   “过来坐。”她努力克服心理的抵触。   林以南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拣了一旁的单人沙发落座。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沉默地陪她坐着。   不多时,史记搓了把脸,豁出去一般将刚才的噩梦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我梦到有人要害我,”她抬头看了林以南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当然,那人不是你。”   林以南没有打断她,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被他们逼近了一处墙角,他们说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要给我点惩罚。一个个手里都拿着胳膊粗的棍子……”史记有些说不下去,那种棍子挥在皮肉和筋骨上的钝痛似是又回来了。   她忍不住又笑起来,“感觉和拍电影一样,被人上了一课。”   林以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怕惊到她。   “我被打得很惨,可是即使那些棍子一刻也没有停,我依然相信会有人来救我的,”史记抬头接着道,“可是,那个人在我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牵着别人的手直直地从我面前走了过去。他看不见我!”   林以南见她情绪有些不对,忙出声阻止,“别说了。喝点水!”   史记摇摇头,第一次没有加主语,“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呢!”   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史记心里痛苦地想。她也不想告诉他自己这几世以来,生生世世追在他屁股后面,只为了求得一世青睐。这不是她的作风和处世态度,这不是!   梦里的结尾她没说。在她临终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之前几世的许多记忆,每一世都有他,每一世都没有她,每一世独自离开的都是她……   从梦里的环境和人物所穿的服饰,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她上辈子的事。换句话说,或许仅仅是二十七年前,她就是在乱棍之下失去了生命。   这段叙述几乎耗尽了她仅存的精力,她捂着脑袋,痛苦地□□起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林以南终是再也坐不住,挪过身将她揽在怀里。   “头痛,头很痛。”   南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去躺会儿,我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擦脸。”   稍稍帮她清理了一下,林以南起身想走,却发觉自己的衣摆被她紧紧攥在手里。他重新坐了回去,将史记的杯子往上掖了掖。前世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怎么会让她经历那样惨痛的伤害,怎么会?   他看着身旁睡得极其不安稳的人,心口一阵一阵的钝痛止都止不住。   命运太爱开玩笑了,为什么要把这些不快的记忆全部还给史记?忘记的就让她忘记了不是更好吗?如果仅仅是为了找到他才让她这么痛苦,何必呢?为什么不能直接给她这个机会呢?又或者让他去找到她,他来受这个惩罚!    ☆、梦魇 下   枕榻之间,史记显得十分瘦小,即使重新入眠却依旧整晚都皱着眉头。这一天注定要成为永生难忘的日子。   林以南靠在床头,时不时低头看看她,刚刚抚平她戚着的眉头,不一会儿那里又恢复了老样子。他不敢再动手,生怕弄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人。还好,噩梦终究会过去。   前一晚窗帘没有拉好,有几丝软绵绵的阳光溜进了史记的卧房,爬上了她半掩在枕间的脸颊。醒来前的瞬间,她似乎都看到了眼皮中的红色血液在不停涌动。她抬起手背盖在眼睛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只是左手似乎抓着什么,粗糙又温暖的东西,这么奇怪的触感?   她攥紧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看到那只手的瞬间突然想起来家里多了个人,她竟抓着人家的手睡了一晚上。史记啊,你胆子大得很嘛!   林以南靠着床头刚睡着没多久,手被牵着一动他就醒了。但史记一直没有松开,他索性闭目养神坐着不动。   躺着的那位一声不吭,眼神逐渐清明后静静打量他,每次这么看他,史记都忍不住感叹,上天怎么给了他这样一张脸,实在是不公平。她怀疑自己可能每次最初都是陷落在这张皮相之下。   晨间的清新与暖意驱散了夜晚的恐怖与诡异,她此时精神尚可,脑子也渐渐恢复工作。虽然昨晚的噩梦历历在目,但她知道自己不该责怪眼前的人,那不是现在的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以前的一切。责怪他,对他不公。这不是她史记的处事原则和为人的态度。   只是亲历死亡的恐惧让她一时还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种绝望生生可以将她粉身碎骨。   两人以这个姿态沉默了许久,直到肚子开始打鼓。在食物面前,神仙也成了凡人,吃饭皇帝大。   史记尴尬地轻轻抽出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别叫!”   林以南忍不住闷笑出声,却不敢开口,只低头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竟有些尴尬。史记率先挪开了目光,心里挣扎着该开口还是继续沉默。甜蜜的时光短短维持了不到十个小时,难道两人就要生分了吗?她这辈子的人生不该这么狗血,她不同意!   史记重新抓起林以南的手,问他,“早饭吃什么?”   林以南细细检查了一下她的手指,上头的纱布有一些渗出来的血渍。他站起身问,“今天还得去医院换药,要不要出去吃?”   史记将左手伸到林以南面前,“好啊!”   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信任和欢喜,昨晚就是一场噩梦,让他们都忘了吧!   林以南没有多言,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床铺间拉了出来拥进怀里,唇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简单的拥抱。他多么幸运,遇到了她!   今天起迟了,两人都没去做早课,太阳明晃晃悬在头顶一副在说“懒虫”的样子。史记跟着林以南回寺庙换衣服,迎面撞上了正在听训教导的宝相,当然还有宝相身前的大师父。   “师父,师父!”宝相轻声提醒。   奈何大师父说得正起劲,抬手敲敲他的脑袋,“还开小差!”   宝相揉着脑袋听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开始叫师父。大师父被他烦得没招,只得停下来问,“光喊我做什么,有什么话你说!”   “师父,我刚才看到史记和林以南一起进来了!”   大师父闻言回过身,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宝相抬手指向厢房的方向,“他们进屋了!”   “行了,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宝相用力点点头,目送大师父离开后,蹭蹭蹭跑到了林以南住的禅房门口,扒着门框朝里看,林以南似乎不在,只有史记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呆。他探着脑袋问,“你在干嘛?”   史记被他吓了一跳,咯噔一下转了过来,“一天不见,你就成精了?来无影去无踪,进来进来。”   “哦,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嗓音拖得老长,一副欠揍的样子。   史记手指点点他,“哪里有出家人的样子,难怪天天被大师父盯着训话。”   “你们这是干嘛呢?”林以南从走廊另一头过来,就见一个抱着门,一个指着对方,“吵架了?”   “这位施主,里头这位是您的娘子吗?可吓坏贫僧了!”   “噗!”史记冷不防被他惊得差点被背过气去。   哪曾想另一个不靠谱的还和他对上话了,“是啊,小师父何事惊慌?恐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娘子心地善良,绝不会欺人的!”   宝相看看这个,再看看里头那个,张了张嘴决定拜过告辞,“二位随意,贫僧先行告辞。”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你又欺负他了?”   史记不乐意了,“刚才不是还说我心地善良,绝不会欺负人的吗?怎么转眼就变了!”   “那是我家娘子,你是吗?”   史记白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换好了吗?好了就走吧,我这还要去换药呢!”   刚走到门口就被拉住了胳膊,“娘子,等等我。”   那一厢宝相风风火火跑到大师父跟前,喘着气儿跟老人家汇报,“师父,师父,史记要嫁人了!”   大师父倒是十分欣慰,点着头道,“希望丫头这一世能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慈明山离市区比较远,水泥路加柏油路小汽车颠颠跑上近四十分钟才能到市里最近的医院。其实南村也有一家小的社区医疗站,只不过林以南不太放心,硬是将人带去了市里。   “司机师傅,怎么还是你?”   人家笑得爽朗,“昨天你老公和我讲好了,让我今天来接你们。”   史记挑着眉毛看林以南:娘子就算了,连老公都出来了。这位先生,您这娶媳妇儿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林以南摸摸她的头,安抚这炸了毛的猫咪,“马上就到了,乖!”   乖你个头啊!   两人送走笑得一脸了然的司机师傅,转身进了早餐店。然而,神 ☆、重返孝宫村 上   这个开始大概已经奠定了两人以后的相处模式,但凡只要史记一撒娇,林以南一定招架不住。他希望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分享给史记,只怕她不喜欢。好在史记自诩不是个喜欢撒娇卖萌的,或许林先生以后的日子不会很难过?   回孝宫村的航班定在午后两点,两人各自收拾了会儿东西也没花多少时间。林以南看了看时间还早,给史记发信息:我想去北村看看婆婆再走,要一起去吗?   史记很喜欢那位慈眉善目的老阿婆,总是让她想起自己的奶奶。她喜欢这样的长者与她一起聊天、说笑,家长里短即使是唠叨都觉得是一种幸福。她一边回信息,一边往慈明寺走:当然要去!   只是一提起去北村,史记就忍不住想起慈明山上的大黑树,鸡皮疙瘩瞬间就爬满了全身。四月的苗城,和风细雨天气舒适,她实在是没能忍住,手不住地搓着胳膊希望将一身的不适抑制下去。   林以南见到她时,只觉得她有些奇怪,一问得知竟是想到就害怕那棵大黑树。   “我们不走山道,直接打车走大路。”   史记坚定地摇摇头,“不,还是走山道!”   “可是……”   “我不想让自己永远活在它的阴影下。我要再去一趟,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以南心里有些迟疑,更多的是担心,他不想让她再去冒险。这个犟姑娘,他拿她没辙。   “就算不是去和它打架,看看它是不是还有什么指示也是应该的嘛!”史记仰着头定定地看着林以南,“对吧?”   再去一趟是免不了了,林以南捏捏她的脸颊,“那我们吃过中饭出发。”   寺里今天似乎有什么活动,备了好些斋饭。史记很激动,“你有口福了!每次活动的斋菜都特别好吃!”   林以南不太注重口腹之欲,但也不愿扫了她的兴,态度积极地配合她吃了一顿果然不错的午饭。见她吃得香,饭堂里好多人都硬是比平时多吃了些,也算是件功德事儿。   宝相早就见惯了她的这个德行,也就见怪不怪,只是得知他俩明天就要去孝宫村心里有些不舍。   “别这样,过几天我就回来了,”顺手给他夹了几筷子菜,“你多吃点,瘦得跟猴子似的。”   这两人怕是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即使是关心也说得和骂人似的。只是宝相挺受用,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就好了。   林以南两手撑着桌沿,只觉十分有趣。他喜欢史记这样的天真和直率,还有无时无刻流露出来的善良和温暖。   两人走到半山腰竟然碰到了林越,扛着一堆摄影器材正带人取景。见林以南迎面走来,他忙上前,“南哥,还去挖宝藏吗?”   林以南见到他有点头大,说了他也不信,索性由他去,“你自己去吧。”   由于有别人跟着,林越一时不好跟着两人走。他急急忙忙将一切事情交代好,又介绍了下几处取景的好场地,然后火急火燎地追着林史二人往大黑树的方向跑去。   也是他俩走得缓,林越没追多久就赶上了,只是怕他们发现选择远远地跟在后头。   林以南对这里的印象和史记不相上下,他一靠近那处山道就有一种不安感。史记只觉得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近,抬眼看向林以南,身旁的男子汉一脸的紧张。   她反而放松了下来,“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怕?”   “我怕你又不见了。”   史记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酸酸的,踮起脚尖将两手环在他的勃颈处,“我在呢!”   林以南稍稍低了低头,将唇贴在她的额头,“害怕。”   “乖,别怕。”史记向后仰头,啄了他一下。   林越在后头等得着急,见两人站在那地方腻腻歪歪不见动静,恨不得大吼:有完没完了!干点正经事儿成不成?他藏在一棵树干后,足足等了近一刻钟才见那两人慢吞吞地走下步道,忙弯着腰跟了过去。   “昨天我消失后,那棵树变成了什么样?”   林以南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阔地面,稍稍回忆了下,“变成了一棵很普通的树,树皮粗糙,”他转头看了看,“就和周围的槐树差不多。不!它就是一棵槐树!”   他这时脑子清明,突然就看明白了,大黑树的本身就是一棵槐树。“或许那是一棵成了精的槐树?”   “槐树聚阴,又或者它承载着谁的灵魂?”史记说完自己冷不防抖了下。   只是现在这棵树不见了,不管是诡异的模样还是变回普通槐树的样子,这里只剩下了一块空地,以及原先树干所在位置附近的一个大坑。   “这又是什么?”   林以南有些不自在,他揉了揉鼻子,“昨天找不到你,我怀疑你被埋在下面,就……”   “你一个人挖的?”   “碰到林越,他也帮忙挖了几铲子。”   “难怪他问你还挖不挖宝藏,挖得还挺深。”   话题的主人公见两人又跑到槐树林,更加肯定那里有猫腻,打定主意等他们走了一定要去看个仔细。   不曾想,当他亲眼看着林史二人朝北村方向离开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记忆中的位置,见到的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好家伙,怎么看起来和刚才不一样?他回到步道拿出手机对着这个方向拍了张照,一片空白。然而,更加诡异的是,现在不只是无法摄入影像,连肉眼都看不到这块空地区域了。   林越确认了好几遍,自己绝对没有走错。可是那处空地去了哪里?短短一天时间,怎么可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槐树?   肯定有鬼,他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得不敢再停留一秒,风一样跑回了北村。出了山道,逢人就说山上闹鬼,搞得好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不敢再走山道。   婆婆看到两人手牵手而来很是高兴,忙里忙外要给他们张罗好吃的。史记想帮忙,婆婆推着她坐,“你受伤了哪能干活,看着就好。或者你上楼去参观下小南以前的房间,里面还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呢!”   史记笑眯眯地看向林以南,“小时候肯定是女孩子的样子。”又补充道,“其实现在也很像。”   林以南拎起眉毛压低嗓门凶她,“我是不是女孩子!”   两人打打闹闹上了楼。   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小两口,“到底是年轻人,真好。”   小楼内部的装潢还是典型的苗城特色,只是更为古朴典雅。史记走进林以南的房间,里面摆设也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小圆桌,还有靠窗的靠背椅和小茶几,“你这儿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越说越不像话了啊!”   史记做了个鬼脸,又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跟林以南这边差不多,她也没有多逗留,其实她比较好奇林以南的相册在哪里。   林以南想了想,“可能在书房。”   两人在书房里翻来翻去好一会儿,除了书就是书,连相册的影子都没看见。   林以南见史记有些沮丧,拉着她进了最边上的那间,“这里有宝贝。”   他将她按在床尾的小板凳上,“给你变个魔法。”   林以南按住那支梅花,咔哒弹出一个小门,“这小格子里还有一个盒子,那个八卦玉佩的图纸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你上次说,史家人拿着玉佩求助,你们林家人都得尽力帮忙?那我要是有困难,你一定会帮我咯?”   “应该是,所有林家的人都会帮你。”   “这真成老佛爷了。”   林以南盘腿坐到了地上,“但,我只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这个特权。”   史记倾身捧住他的脸颊,对准那张红唇重重地亲了上去。睁开的眼里,全是欢喜。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肩并肩靠着床板坐在地上,“那玉佩不知怎么到了林以北手里,还有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玉佩送给你。”   史记突然想起来,“他还说这辈子定不负我呢!”   林以南脱口而出:“让他一边去。”   不过,两人都猜到了一点:林以北怕是知道一些两人不知道的东西。只是,这小子不知到底去了哪里,搞出这些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大概永远也猜不到,林以北此时此刻所在的地点其实近在眼前。   “不想了,”林以南瞅了眼表,“下去帮婆婆做饭吧,怕是她又弄了好多菜。”   婆婆就跟看女婿似的看史记,越看越欢喜。“小北啊,你一定要好好和小记相处,不能闹脾气,知道吗?”   林以南只管应声,在这里他估计是属于贫下中农,还是埋头干活吧!   两人吃过饭,在婆婆不舍得目光下,坐上了回南村的的士。史记惊奇地发现,竟然又是上次的司机师傅,她凑到林以南颊边咬耳朵,“你什么时候又叫好车了?”   “这次真没有,司机大哥就住北村。”   “小伙子,原来你们是北村人啊!真是太巧了!”   林以南笑着回道,“是啊,缘分。”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发现这位司机竟然是林越的大哥,转来转去,千丝万缕都连在一起呢!    ☆、重返孝宫村 下   回来时有些近乡情怯,离开时又突然添了几分不舍。他们周围无疑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四面八方的陌生人牢牢地编织到了一起。不管如何,前方还会有许多素不相识的人等在那里,又或者说是出现在史记的人生中,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测。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此次启程之前,两人尽量做到一切如常。大师父不曾多言,只是一再叮嘱:定要注意安全。   “大师父难道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史记靠在林以南肩头轻声说道。   “也许吧,大师父深藏不露。另外,我总觉得我和他认识许久,原来在哪里见过。”   史记直起身,眼里藏不住的笑意,“老实交代,《红楼梦》看过几遍?尽学宝哥哥说话。”   林以南被她逗得一时哑口无言,手指点点她,“同你说心里话,不帮忙分析还嘲笑我。有你这么做人女朋友的吗?说!你是不是冒牌的?你这小妖精把我女朋友藏哪里去了?”   史记被他逗得笑得肚子疼,又怕吵到别人,差点没憋出病来。   两人下飞机前商量了下,回孝宫村时路过天马县县城时去看看田天敏。   林以南望着眼前的校门,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我怎么反而觉得你是带我去见家长。”   “别紧张,”史记拍拍他的胸膛,“小伙子很帅,要自信一些!”   “是!”   门卫大爷好像还记得史记,见他们走近,问道,“老师,你又来找田天敏啊?”   史记有些意外,笑着答道,“是啊,麻烦您帮我叫一下。”   田天敏没想到史记隔了没多久又来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出来,“老师!”   史记见他跑得急,忙说:“别慌,慢点!”   他像是很意外见到史记身边的人,但又有些了然,“老师,这就是对你很重要的那个人吧?”   史记笑得大方得体,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林以南。”   “师公,你好啊!”   史记忍不住看向林以南,“师公!你什么时候修炼成洪七公呢!”   林以南没理她,对田天敏说,“上次谢谢你。”   史记跟着点头,“是啊,上次多亏了你。老师前几天回了趟家,这次回来顺路来看看你。”   “上次的事儿解决了吗?”天敏隐约有些担心。   史记笑道,“没事儿了。你看他不是好好的吗?”   又聊了几句,两人也不想耽误他学习,将先前买的水果递给他,“学习很辛苦,营养也要顾上。我们先回村里了,下次再来看你。”   田天敏很感动,他的史老师依然那么善良和体贴。   “我看你真的很喜欢天敏,”林以南走出校门时见她有些沉默,心里对史记的喜欢又多了几分。这个心肠柔软的女孩子,怎么能让他不喜欢?   史记低着头,“我感觉自己跟只老母鸡一样。”说完这句倒是把自己逗乐了,抬眼看林以南,“舍不得小鸡仔放飞自我。”   林以南在一旁若有所思,“嗯,我有些担心我以后的孩子。”   史记不解,“啥?”   “慈母多败儿啊!”   史记反应过来,追着他要打,林以南赶紧往前跑了几步躲开她的攻击,“小心你的手!”   回到村里时,恰巧碰到学校里的老师们聚在一起往外走,见他俩大包小包,“林以南你怎么才来,啊,是去接史记了?”   林以南奇怪,“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上午不是说好了,晚上要去书记家吃饭吗?”   林以南笑道,“我刚回来啊,前几天请假了。”   一群人都觉得他在说笑,“你不是缺课一天,第二天就回来了吗?今天上午还在学校上课啊。”   林以南越发觉得他们在集体捉弄他,“你们别逗我了,我这几天一直在苗城,刚和史记飞机回来。”   史记看着这一来一往,心里有个不能的念头冒了出来。只是一时还不好对林以南讲。   大家伙儿摆摆手,“别闹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还会看错吗?”说完,一个个朝书记家走去,还不忘回头喊他们,“你们快点,别迟到了啊!”   史记见人都走了,又回头看了下周围,踮起脚凑到林以南耳边,“难道林以北来了?”   林以南轻声回复,“很有可能。”   “那我们赶紧去找他!”   林以南反倒不急,“我们先去把行李放掉。但,以目前的庆情形来看,他指定不会轻易出现了。”   林以北像是对他俩的行程一清二楚,每每都和他们前后脚。   “他和你长得像,可是言行举止肯定不一样。怎么会一点都没有露馅儿呢?他怎么会没有引起一点怀疑呢?”史记十分不解,这样冒名顶替林以南做支教老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哎呀,”史记又想起来,“我上次来前和校长打过招呼,这次忘了会不会没有宿舍了?”   “把行李放我那屋,我们先去吃饭。”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记家院子,只见客厅里满满当当坐了两大桌,好些人并不认识。   书记见他俩进来,“小史也来啦!来来来,你们坐这儿。”说着起身在自己身旁又加了张凳子。   “书记,今天这么热闹,有什么喜事儿吗?”史记笑眯眯地挨着书记坐下。   “今天啊,省里来了几位专家来考察我们这儿的地理环境。我们这儿准备开发旅游,促进经济发展呢!”书记情绪高昂,满满的高兴劲儿,“来,我给你介绍下。”说着就拉着史记往隔壁桌去了。   林以南摇了摇头,笑着对隔壁的同事说,“这丫头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恰巧隔壁坐的是张老师,一脸的不以为然,“她也就是卖乖讨巧吧,老大不小了,还总跟小姑娘似的没脸没皮。”   林以南听了一愣,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他转头看了张老师一眼,正色道,“我想,是她的善良和宽容招人喜欢吧。”   张老师有些吃惊,脸涨得通红,没再试图搭话,只一个劲儿埋头吃饭。   史记浑然不知这头发生的事,被书记拖到专家堆里热情地打了招呼。大概也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马大姐的味道,专家们表示非常欢迎史记和他们一起进山考察。   “呼!”她坐回林以南身旁,端起他的茶杯一饮而尽,“我有活儿干了,陪同考察。”   一桌子的人看着他俩动作亲密,突然有人说道,“史老师,你这是把我们林老师拿下了?”   史记将茶杯一举,“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攻克这座大山。”   “哇哦!”那位体育老师起了哄,“来来来,敬你一杯!”   林以南见她坐下到现在一口菜也没吃,没让她喝酒,转头对体育老师说,“我帮她喝吧!”   餐桌上越发热闹起来,书记和夫人也跟着他们笑得开怀,唯独席间的张老师一言不发,脸色十分不好看。   由于来的一组考察队,史记的住宿问题反而成了问题。整个学校只剩张老师那一间还有一张床位,显而易见人家不太愿意接纳史记成为自己的新室友,但又迫于无奈,只能强装淡定将铺位清理出来。   史记一时不知原委,只觉得张老师对她似乎有点意见,也没多想。林以南将她的行李搬过来,帮着一一整理好没再多呆,毕竟是姑娘的住处,他呆久了不太好。   林以南刚回到自己那儿,史记后脚就跟了过来。“你说,林以北会在哪里?”   “不会太远,他既然来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   “你觉得他是怎么得到我们的行踪信息的?”   林以南放下手里的东西,转了过来,“林越。”   “林越?”史记有点惊讶,“他骗我们了”   林以南叹了口气,“是的!我们还是太单纯了。”说完忍不住朝史记笑,“我们都是单纯的好孩子。”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史记接着他的话,还唱了起来。   “嚯,没想到我找的还是个唱作俱佳的小能手。”   史记呸他,“这是前几年挺有名的一首歌《我们都是好孩子》,你这个外国人不知道。”   两人原本说得挺严肃,气氛也有些紧张,但说不出几句话题就跑偏了。也不知是谁开始不正经,搞得两人像是在艰难时刻苦中作乐一般。   史记蜷在椅子里不想动弹,可是看了眼时间已经近九点,她懒洋洋地说,“要回去了,太晚了影响人家。”   林以南闻言走了过去,两手撑在扶手上,低头给了一个重重地亲吻,然后贴着唇对她说,“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在史记的小嘴上来回摩挲,史记几乎成了一根渐渐融化的奶油棒冰。   她含糊着咕哝,“再亲下去,捞都捞不起来了。”   林以南扑哧笑出声,“走吧,我给你捞起来。”他没有进屋,将人送到门口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了。   他心里有个疑惑还没同她讲:除了林越,林以北接触的另一个人是谁?   只是,今天很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考察队 上   史记第二天醒得很早,她躺在那儿也没着急起来,心里估摸着村书记昨晚上是真喝多了,人一高兴就容易失去控制,酒多失言说过的话多数都记不住。她一个外乡来的前任支教,陪同考察队考察孝宫村及孝宫山,能帮上什么忙?连她自个儿都觉得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不过,这回她可料错了。书记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关键点在这儿:开发孝宫村这件事,村里人并不赞成。   “书记是不是中邪了?咱们这儿怎么能开发成旅游区?”   “就是说啊,人多口杂,指不定哪天我们那……”后半句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几百年来,他们祖祖辈辈守在这里,守着这个村子,守着这片山林,怎么能够在他们这里断了?三十年来,外面的世界不断渗透进来,小一辈的孩子们都已经被同化,村子本就已经岌岌可危。书记如今这么做,不是要毁了大家一辈子的信念吗?   可是,他们还没想出对策,考察队的人就来了。   史记躺着不动,人家以为她还没醒,来回走动的时候故意特别大声,还将脸盆牙杯扔得砰砰响,真是扔回脸盆架上的。   “哎哟,吓死我了。”史记捂着心口看向那头。   “不好意思,我一时忘了屋里还有人。”   史记没在意,“没事没事,是我打搅你。”她又随口问了句,“几点啦?”   张老师折回床边收拾被褥,回了句,“不知道。”   一大早这么折腾,史记总算是听出来,张老师对她有点敌意。这就奇怪了,她才刚回来,怎么得罪人家了?走之前她不就说了那几句吗,到现在还记着,不会吧?   史记虽说是个直肠子,可是人家现在也没说啥,自己要是贸贸然提出来那不就成了缺心眼。她权当没看出来,若无其事地收拾完就去找林以南。   林老师原本还担心自己缺了几天课耽误孩子们,现在反而有些感谢林以北。也算是干了件好事儿。不过,这样一来,他可就不能陪着史记一起同考察队进山了。   史记拍拍他脸颊,“那么多人,没事的!”   “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是拍小狗呢?”林以南在外面不好收拾她,只能压低嗓音警告。   史记嘿嘿笑,趁着四下无人亲亲他的嘴角,“乖,等我回来。”   “我还是不放心,你别去了。”   史记看着在校门口等着的书记还有陆陆续续从宿舍出来的考察队员,“你看,这么多人一起,我跟在一旁就看看,绝不乱来。”   “人多有什么用,慈明山的事儿人多有用吗?”   史记用力拍了他一下,“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哪能回回这样。走了!”   “哎!”林以南伸手拽她,手伸到一半人已经溜了出去,还不时回头朝他摆手笑。他想了想今天的课表,只能上完课再去找人。   考察队一行六个人,清一色的都是男生。领队年纪稍长,五十出头,其余都是三十不到的年轻小伙。再加上一个书记,史记成了队里唯一的女性成员。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她今天这角色有点耐人寻味。   “书记,原来您也去啊?那我今天是给您当小助手吗?”史记在后头小声问。   “丫头,辛苦你啦!我是怕考察队说的我不懂漏了怯给咱村丢脸。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找谁好呢!”   史记朝书记笑笑,“那可是我的荣幸!”   考察队成员走在前头,也没进后山,而是往村口走。史记还不清楚今天的行程,问书记书记竟然也不清楚,她只好往前跑了几步逮住一名队员,“嗨,我是今天的助理,就是上任有点赶。你能跟我讲讲咱们今天这行程吗?”   小伙子有点受宠若惊,说话都有点磕巴,“我们,我们队伍来前,做过调查拍过一些照片。这次按计划先从村口的峭壁看起,然后再往里走进山。”   说起照片,史记拿出手机,“这几张是你们拍的吗?”   小伙子点点头,“对啊,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还没有公布呢!”   “这样啊,”史记笑了笑,“我朋友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   “我叫丁醇,”说完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叫史记。”   “丁醇,让你来干活的,不是让你来撩妹的!”前头有人朝他喊。   这个叫丁醇的小伙子脸唰的就红了,看得史记直感叹:这年头还有这么单纯的人。   孝宫村村口直面的峭壁就是史记上回差点掉下去的地方,据考察队的研究,这面九十度的垂直绝壁高达一千五百多米,没有任何可以攀登的石阶,完美的天然防御壁垒。   “书记,这条贴壁公路真是太了不起了!你们花了多久才挖通的啊?”   书记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咱们村集体参与,花了十几年呢!”   队里的人一个个都不住感叹,实在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条公路从山顶缓缓倾斜而下直通山脚,每五米开一个窗口,就像一列待命而发的火车,连同了孝宫村和外面的世界。   队长贾一让随行的记录员一一记录,“这条贴壁公路绝对会是一个最大的亮点。只是,还得进一步扩大和巩固,否则大巴车很难开进来。”   书记在一旁不住点头,“是啊,得扩大,得巩固。”   史记抬头看着头顶的石壁,处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一铲一铲记录着当时的一切。如果扩大规模,那么这里是不是就失去了原始的意味?难道,改革就意味着摒弃原来的一切?   整个孝宫山位于太白山深处,考察队每走一步都在不断感叹,“绝!”   更让他们惊奇地是,走到后山深处时,他们竟在两面石壁间发现了一汪巨大的湖水,还有一丛瀑布从左侧崖顶磅礴而下。   “天呐!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   史记有些不解,“你们不是事前考察过一次吗?”反应这么大。   丁醇笑得腼腆,但好歹不再结巴,“现场比较震撼!”   “也是,”史记点点头,不过有些担忧,“这么美的地方,万一被破坏了,那就太可惜了。”   小伙子一脸骄傲,“这点你放心。我们队长组织考察过很多景点,每一处都开发得很好!”   这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你们快看!这里有棵大树!天呐,树干得十来个人合抱吧!”   史记条件反射转过头,看向那人所指的位置,一株树干近乎黑色的巨树姿态婀娜地立在那里,似乎在向她打招呼。她远远地看着这棵树,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   它与慈明山的那株大黑树几乎一模一样,不管是树干的颜色、姿态、高度,又或者是树冠的形状,还有那种散发出来的味道,都让史记害怕。她想起了自己不断下落的瞬间,还有近乎绝望的时刻。   “史记!”她突然听到了林以南的声音,自己难道是烙下了心病,以后不会看到这种树就幻听吧?   “史记!”以为她没听见,来人一边向她靠近一边又唤了一声。   史记猛地转过身,看到林以南站在那里还以为自己不仅幻听还出现了幻觉,忙不迭又朝那株大树看去,没什么动静,她转过身林以南依旧站在那里,“你?”   “你傻了?干什么呢?”林以南一脸的担心,“让你别来,你啊!”   “真是你啊,”史记回过神,“我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林以南一翻过山坡就看见了那株大黑树,在一片美轮美奂的景色中显得与众不同。   书记见大家都围着那株槐树,心里闪过一些不安,忙上前同队长说,“队长,这棵树对我们村民而言十分重要。我有一个恳求,开发旅游区的时候啊,能不能将它围起来不让游客接触?”   “这么古老的树,一定要保护!”队长了然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说书记,你们这孝宫山真是个好地方!这时节,在周围可没有这样的气候,这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啊!”   书记很高兴,看来这开发项目一定是成了!   林以南却是心里打了个突突,一旦搞起旅游开发,那他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就会不见踪影,再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接近这棵古老的大槐树。   他观察了下这附近的地形,笑着对众人道,“你们中午只吃了点干粮,现在肯定很饿了。书记家的大嫂让我来问问你们,晚上是不是早点吃,辛苦了一天。”   他这一提吃,原本看见美景十分亢奋的几人都觉得果然有些饿了,纷纷提议,“队长,我们明天继续吧,天色也不早了,下去还要点时间呢!”   “你们这些吃货!行了,走吧!”   史记拉着林以南的手走在最后,稍稍脱离了队伍,悄声对他说,“刚才队伍里有个叫丁醇的告诉我,咱们看到的那张四十五度角的照片,不用航拍也可以拍出来。”   林以南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对面那堵绝壁。”她眨眨眼,“只要爬到壁顶,在那儿就可以拍出来。”   “他爬上去过?”那里比孝宫村这里更加险峻,爬上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史记点点头,“他喜欢攀岩和登山。那地方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肉骨头对狗,丝毫没有抵抗力。”   林以南忍不住笑,“你这张嘴。”   “哎呀,别闹。”史记捏了他一把,“我的意思是,“那幅画的作者,肯定也爬上去过。”    ☆、考察队 下   绝壁万仞,想要攀上去哪是件容易事儿。为了画一幅画,爬那么高,想是个痴人吧?除非,这人有法术,腾云驾雾又或者隐身遁形。巴巴画一幅画,留着传给几百年后的他们,不免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不,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考察队第一天的工作顺利完成了,大伙儿兴致十分高昂,连带着往回走的脚步都轻松了许多。唯独林史二人因为心里有事,一路都没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   史记挽着林以南的胳膊,轻声同他讨论,“我们要不要登对面的峭壁上头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指示?”   他不赞同,“我们都不是专业的登山队员,这种峭壁上不去。不过让我想想办法。”   史记晃了晃他的胳膊,“丁醇!”   “嗯?”   “找他帮忙,”史记指向走在队伍末尾的那个皮肤白净的队员,“呶,就是他!他不是说他上去过。我们去问问,能不能请他再去一趟。”   林以南想了想摇摇头,“有风险。第一,他的安全。第二,我们怎么和他解释这趟的目的?”   史记心想自己大概真是事情一多脑子就热,最近思考问题怎么总是那么轻率。她抿了抿嘴,打消了这个念头,拖着林以南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人。   众人背后,一双精光四射的兽眼隐在暗处,窥视着一切,像一头猛虎紧盯着猎物伺机行动。   林以南后脑勺发痒,总觉得谁看着他,回头四处查看时又一无所获,免不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史记小声问。   他摇摇头,“这山里动植物好多,环境真好!”   “你说要是开发城旅游景点,会不会破坏了这里的生态平衡?”   林以南略叹口气,“得看后期操作。”但心里并不是太乐观。   吃过晚饭,大伙儿累了一天都各自去休息,另外,也实在是由于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总不能数蚂蚁玩儿。   在考察队暧昧的目光中,史记大大方方进了林以南的宿舍,还给人一种女王视察的威风感。   林以南笑她,“你这回点了哪个戏折子?”   “反正不是《西厢记》。”她转头朝他眨眨眼。   林以南扬了扬眉毛,表示了然。将人搬进一旁的椅子里,他又给两人各自倒了杯热水,“那画儿是不是在你行李箱里?”   史记点头道是,又问,“我现在去拿过来?”   林以南原本就是问问,可转头一想又道,“也好。我和你一起去拿。”   “三步路你还怕我被拐走啊?”史记站起身往外走,“我自己去就行。”   林以南看了眼时间还早,翻出家里的族谱寻找遗漏的地方。史记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整个行李箱拖了过来。林以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一脸好笑地过来给她提箱子。   “笑什么啊!我这是谨慎!”   林以南将她拉进门,反手关上,问她,“那你和张老师说给你留门了吗?”   “没啊。一会儿就回去了,她没那么早睡。”   林以南坚持让她去说一声,省得别人以为她要夜不归宿。史记虽嫌他啰嗦,但还是又跑了一趟。   两人本想商量下怎么去神树那儿找突破点,可才起了个头,史记电话就响了。   小灵通声音有些紧张,张口就问,“史记啊!怎么办,我女朋友吃不下饭!”   史记因为在研究画儿,手机按了免提,听到他问这问题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你女朋友吃不下饭,你不该找医生吗?给我打电话有啥用啊!”   “哎,你不是女的吗?”   “女的怎么了?”   “医生说她早期反应,没办法。我合计你不是女的嘛,可能有办法。”   史记直听得满脸黑线,强忍着想抽他的心耐心回复,“那我也没办法啊,我又没生过孩子。”   小灵通病急乱投医,哪管人家生没生过孩子,逮着个人就当是救星,“你学识渊博,肯定有什么法子的!”   一旁地林以南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人拧着眉毛控制自己的脾气,只觉得她可爱。   小灵通胡搅蛮缠了一晚上,依着史记原先的处理方式,早就一把撂电话了,念在他这个新手准爸爸情绪和脑子可能都处于不正常状态,她硬是一句一句回复了他。   等她挂了电话,再看时间,“嗯?怎么已经十点了!”   林以南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当着男朋友的面和男性友人煲了两个小时电话粥,你还问我怎么就十点了?”   史记头抵桌沿叹了口气,“要当爹的人,怎么跟得了神经病一样。”她揉了揉太阳穴,“脑仁疼,我们明天再说吧。”   林以南陪着她走到宿舍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都没人应门。史记没有钥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好大声喊,以免吵醒别人。   林以南皱着眉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有些不快,但也不想多生事,拖了史记重新往自己宿舍走。   “算了,今天住我那里。”   史记瞪大眼抬头看他,一手捏紧了领口,“说,你有什么企图?”   林以南没理这位影后,将人拖进房间。“你睡床。”   “那你呢?”   “屋里有把折叠椅,我在那儿躺一晚。”   “可是……”史记看了眼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   林以南翻出躺椅,“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段时间学太狠,经常坐着睡。”   史记不由竖起大拇指,“学霸,失敬失敬。”   “给,”他递给史记一直新牙刷,又说道,“毛巾没新的了。”   “我洗脸从来不用毛巾。”   林以南点点头表示理解,“你们女孩子比较特别。”   你们?史记斜着眼看她,“还有谁比较特别?”   林以南赶她去洗漱,“没有别人,只有你。”   史记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也没往心里去。不过,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儿,“今天早上张老师对我好像有点意见。我想来想去没想出来哪里得罪人家了。”   林以南一边给她铺被子,一边说,“那就别想了。洗完快睡,明天你还得陪他们进山吧?”   史记点点头,“估计还得往里头走。”   “我明天是第一节课,上完课我就来找你们。”   两人在一个卧室呆着,七七八八讲了会儿,熄灯之前史记突然说,“要不你还是上来睡吧。”   等了半天没等到林以南的答复,她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林以南两手枕在脑后,一脸诡异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史记被他看得心里突突跳,“我就是怕你着凉啊,大哥!咱们思想还是要纯洁一些。”   林以南伸手关了灯,老僧入定一般定在椅子里,“快睡觉。”   “噢,我知道了!你这是怕自己忍不住……”话说了半句,出口却觉得变了味道,史记怎么觉得自己成了图谋不轨的那个,忙不迭闭嘴。   林以南越听越好笑,见她不说了,开口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史记面朝着他侧躺着,眼睛滴溜溜转,“哼,才不上你的当。”   林以南哈哈笑,“有贼心没贼胆。”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到底是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史记照例跟着考察队进山,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情被山里的美景一下子征服了。这次,一行人走得更深,在一处山坳处发现了许多山洞,进去一看竟然都是溶洞。   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十分惊艳,越往深处走越神奇。洞里比外面暖和一点,大家装备齐全就大胆地往里走去。   这种纯天然没开发的溶洞与景区的不一样,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一片漆黑中偶尔的灯光下衬得一丛丛石头无比鬼魅。史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像人又不像人。再去细看又没了。   林以南上完早课,匆匆往山里走。他昨天特地了解了考察队的行程,知道今天要往山中腹地考察。只是今天不比昨天,没有固定的山路,幸亏史记一路做了标记,才让他没肺多大的劲就找到了大伙儿。   迎面撞上众人的时候,这行人正从一个山洞里出来。见到他,倒像是意外见到了一名游客,纷纷忍不住向他介绍起山洞里绝妙的景色。   领队看了眼时间,对大伙道,“我们再去一个最近的溶洞看看,然后吃中饭。”   谁也没料到,这个溶洞,差点要了考察队员的命。   这处溶洞比之前的还要深邃,只是洞口比较窄小,队员们几乎是挤进的洞口。不过,进去之后倒是豁然开朗,而且竟然还有一处地下水,轰隆的水声振聋发聩。   史记从来没见过这样纯天然的景观,直叹,“天哪,太壮观了!”   考察队的人显然也是十分满意这里的景色,稍稍巡视了一圈,队长说,“就地休息,吃完中餐再继续。”   丁醇吃得快,好奇心又重,见大伙儿还在原地休息,他忍不住往里走,在试探了下水的深度后竟然还准备下水。   史记吃饭有个毛病,喜欢一边吃一边四处看。有人说她吃个饭也不专心,她解释说:这是警觉,谁知道吃饭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眼见丁醇一条腿已经伸进水里,她忙跑过去阻止。   丁醇倒是心大,“没事,这水就到膝盖。”   史记见他稳稳走到对岸,往里转了一圈凑到一些延伸的小洞口观察了一番,又往回走一边朝她笑着摆手,“你看,没事!”   然而,当丁醇走到河流三分之二处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他一开始没在意,踢了几脚继续往前走。没走出两步,一只奇怪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死死拽住不放将他拖进了水里。   史记一直盯着他,眼见事情不对忙喊众人,“丁醇掉进水里了。”   大伙儿赶到河边,手电筒照过去发现他在浅浅的水里挣扎,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丁醇!你怎么了?”   众人见他一个劲儿地挣扎不像是闹着玩,慌忙将救生绳扔了过去,“丁醇,抓绳子!”   水里的人一边奋力踹着抓住自己脚踝的手,一边努力去够手边的绳子。在几束手电光的照射下,他们隐约看到似乎有个人影一直抓着他,慌忙更加用力把他往岸上拉。   丁醇脱了险,浑身是水满脸惊惧地朝水里望去,只是那抓他的那东西却不见了。   史记见他脸色不好,翻出备着的毛巾递给他,“快擦擦!”   丁醇转向史记,有些茫然无措,嘴里轻轻说着,“那东西跟七八岁小孩那样大小,毛绒绒的,爪子很尖手脚细长。”他擦了把脸,竟然眼睛有些发红,“不会是落水鬼吧?”    ☆、传说中的落水鬼 上   神鬼之言对史记而言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佛经故事里多的是各种天道轮回,只是她从小到大顶顶害怕一样东西——落水鬼。刚才听到丁醇说出那三个字,她差点腿弯一软直接趴到地上,亏得林以南扶了一把。   丁醇给人的印象或许有些腼腆,可被吓哭倒是十分出人意料。一个喜欢攀岩和登山的人,怎么想也和胆小鬼搭不上边。史记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看着他的兔子眼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她对面的人依旧坐在地上擦着头上的水渍,再抬头时已好了许多,只是精神还是不太好眼睛也还是红的。恐惧似乎开始笼罩在这行人周围,大家安静了好一会儿。   丁醇扔开毛巾,身上很难受,可是又没有衣服换,他撇开心里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余悸将先前的情景重新回忆了一遍:水里绝对有东西。他清楚记得脚踝被抓住的感觉,不是水草,也不是什么东西缠住,有一只手一样的东西牢牢抓住了他要把他拖进水里。   这水好像也有点不对,泡在里面一会儿眼睛痛得不行。丁醇使劲眨眨眼想缓解那种酸涩和刺痛感,许久还是不行。“谁给我瓶矿泉水,这个水刺激得我眼睛痛。”   队里一人递了个瓶子给他,史记诧异地问,“你没哭啊?”   丁醇冲了冲眼睛,听她这么问心情倒是好了些,笑着回复她,“还不至于哭。”   不过,刚才被抓住的时候倒是真怕自己上不来了。   他伸手抓住史记的脚脖子,“那时候倒是挺想哭的,就像这样。”   “啊!”史记尖叫了一声,扑进了林以南的怀里。   丁醇原本只是想稍稍缓解下气氛,没想到把人家吓成这样。他慌忙起身道歉,“对不起!”   林以南心里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搂着史记对大家说,“先出去吧。”   领队不信这个邪,让其余队员将手电都对着水面,一行人沿着地下河巡视了好长一段距离,一无所获。   “难道是真的?”有人哆嗦着说了一句,“悄无声息跑得无影无踪,除了鬼……”   “别说了,别说了,我们快出去吧!”   在场的人除了林以南长年呆在国外,大家对于落水鬼的故事都不陌生。但林以南出国时已经是小学生,意识里早已经根植了许许多多中国鬼怪。落水鬼于他而言,也算是依稀有个印象。   领队见队伍里的小伙子个个都神色紧张,连带着村书记都面色异样,心知不该再逗留,于是,忙喊众人收拾东西离开山洞。而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神色平静,他从容地站在史记身边,举着手电四处查看,怪石嶙峋的洞里要藏个什么并不困难,但要跑得无影无踪却是个问题,更何况眨眼就不见了。林以南估摸着那东西根本没跑远,只是藏了起来。   大家走得很快,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未知反而成了最大的恐惧。   书记有些反常,作为主人的他一声不吭,走在队伍最后,不时回头瞧着失去光源变得漆黑的山洞。他知道,村里人对这次开发项目有意见,只是不知道他们竟然会这样反对,竟然要他们的性命。水里那东西他知道,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果真出了人命,开发项目肯定会被迫搁置,他一时思绪乱成一团。   林以南若有所思地看着最后一个出山洞的书记,对方显然思虑重重。村书记知道些什么,他想,否则刚才在山洞里,他怎么会一声不吭,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领队查点了人数,对大伙儿说道,“今天出了点意外,我们先回去。之后的具体情况商量过后再决定。”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异议。连同史记在内,“落水鬼”这三个字似乎成了魔咒,谁都不敢多言。   林以南原本只是拉着她的手,走着走着史记挣了开去然后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两人这时走在最后,离前面的队友不太远,林以南低头问,“怎么了?”   史记不说话,摇了摇头,只是越发抱得紧。林以南只能拿空着的手揉揉她的脑袋,低头小声说道,“别怕,刚才水里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落水鬼,有人在搞鬼。”   史记猛地抬头满眼惊惧,只是两人离得近,她一个不留神撞上了林以南的鼻梁。只听见他“嘶”地一声,迅速捂住鼻子。   “没事吧?没事吧!”史记也吓了一跳,伸手去摸。   林以南忍过那股酸痛劲,松开手摸了一把,“还好,没被你撞出血。”他拍拍她的脑壳,怀疑是石头做的。   两人闹了这么一出,史记依旧十分不安,催着林以南赶紧跟上大部队早早离开这里。林以南有些不解,史记为什么会对这三个字如此害怕,他环视四周发现大伙儿已经回到了神树附近,只是此时此刻也没人想要再欣赏逗留。尤其是史记,看到那棵巨大的槐树,只当看不见,默默闭着眼睛一直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直到走进村口的牌坊,一群人才松了下来,个个长吁一口气似乎是庆幸自己依然活着。   此前一直沉默的书记突然说话了,“不好意思今天让大家受惊了!我在这山里一辈子也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儿,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这可能就是场误会。大家今天先休息,要是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考察队的成员点点头,也不多言,想来是今天受了不小的惊吓。众人各自解散,似乎连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   林以南叫住丁醇,“你赶紧去换衣服,别感冒。还有,一会儿能不能到我宿舍来一下?”   丁醇不知他为了什么事,但只是点点头,然后跑回了学校。天气虽然回暖,但他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是放学时分,孩子们一个个横冲直撞正从教室里跑出来。见他们的林老师被史老师死死拽着胳膊,都偷偷捂住嘴笑得眯起了眼。史记有些不好意思,忙松开了手,强装淡定地咳了两声。   林以南也有些想笑,但怕她脸皮薄一会儿闹脾气,只得强忍着笑意和孩子们打招呼,“别在外面皮,赶紧回家知道吗?”   “是,林老师!”声音拖得老长,典型的课堂后遗症。那些孩子一边走远一边还回头,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朝他们喊,“老师,你们感情真好啊!”   喊得史记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切下来:让你手贱。呜,她又不是故意秀恩爱,只是被吓到了嘛!   两人在孩子们的调笑声中回到了宿舍,一路还收到了好几个老师了然的眼神。   史记叹了口气,“八卦果然是人民的本能。”   林以南没多言,将她带进屋里按在椅子上坐下,“喝口水缓缓。”   丁醇速度很快,两人进屋没多久他就换好衣服过来了。   “来,先坐,我给你倒杯水。”林以南指指史记身边空着的椅子。   丁醇谢过,大大方方落了座,朝一旁的史记笑笑,“刚才真的不好意思啊!”   史记摆摆手,“没事,别放心上。”   林以南递过水杯,“我喊你过来,是想让你再详细讲讲刚才在水里的情况。”他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又说,“不过,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不用勉强。”   丁醇没直接回复,捂着水杯唆了口热水,然后说道,“大体情况就是我刚才说的,不过,”他抬头看看两人,“有一点我没说,我看到了它的眼睛。”   史记强忍着不适,将自己按在椅子里静静听丁醇接着说,“它力气非常大,我根本挣脱不开。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它的眼睛。手电筒的光恰好直射过来,那双眼珠子非常大,像,像……”   “像日本动漫里的河童?”   丁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听史记一提再一想,“对!就是那个感觉!”   林以南眼见史记脸色大变,毫无血色,忙阻止他们再说,“这个先不说了。你走到对岸,有没有发现别的什么?”   “没有,”丁醇毫不迟疑地回道,他先前出于谨慎,将河岸对面的整个情形仔细研究了一遍,“除了岩壁上有很多小洞,没有什么特别的。”   小洞?林以南点点头,心下猜到了几分,那东西一定是趁大伙儿慌乱的时候上岸钻进了洞里!他心里有个打算没对他们说,又见差不多到了饭点,拍拍手,“快吃晚饭了,我们先去吃饭。”   丁醇也察觉史记有些不对,于是打了招呼率先走了出去。   林以南将史记从椅子里拉起来,自己坐了进去,又将她揽入怀,小心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糟糕!”   史记窝在他臂弯里,头枕着他的肩膀,鼻息之间都是他的味道,淡淡的醇香。她将自己的头往里挪了挪,闭着眼睛贴上他脖颈的皮肤,脉搏跳动的感觉异常清晰。   史记就这样捂着自己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我见过那东西。”    ☆、传说中的落水鬼 中   两人肌肤相贴,史记每说一句话,林以南都能察觉她身体细微的颤抖,还有她轻浅的呼吸浮在颈间。   “我在,别害怕。我在。”   史记拱了拱脑袋,将自己埋得跟深,声音嗡嗡的,“很可怕。”   林以南轻拍她的后背,“我们不说了,乖,先去吃饭好不好?”   “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史记固执地摇摇头,“可是今天听到那三个字……我都吓傻了。”   她戳戳林以南的胸口,“我现在是不是抖得像筛糠一样?”   “筛糠是什么?”   史记诧异地抬起头,又想起他的情况,“忘了,你是外国人。”   “纠正,我是中国人,只是暂时住在国外。”   “你们不是全家移民了吗?”她瞥了他一眼,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不管到哪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永远都不会变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史记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没想到呢。”   “所以,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林以南表示不满。   “可是,我很喜欢你啊。”   林以南愣住了,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明明确确说出喜欢二字。   “干嘛,高兴傻了?”   “嗯。”   本以为他会斗几句嘴,倒是没想到人家承认得这么痛快,史记抱住他的脖子咕哝,“傻瓜。”   两人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史记突然对身边的人说,“怎么每次我说什么,你都能让我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林以南捏捏她的鼻子,“好了,先去吃饭,一会儿我们再继续。”   队里的成员今恰巧都在食堂,然而一个个看着都是精神不济,一脸苦相。除了队长,若有所思。   两人匆匆吃过饭,就准备回宿舍。丁醇见史记吃饭的时候依旧情绪不太好,以为自己把她吓到了,觉得十分抱歉,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看着离开的两人他有些沮丧。   回到宿舍,史记轻手轻脚关了房门,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先是将林以南推进椅子坐好,仔仔细细看他一圈,然后将自己团进那人怀里,“这么说,稍微没有那么怕。”   林以南低头亲她发顶,“一定要说吗?”   史记点点头。   做决定的时候说得很好,真到了紧要关头史记又怂了。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咽口水,强迫自己每一句话都要吐字清晰,吐字清晰的后果就是一句话断成了好几句。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她终于将压在心里最害怕的一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对于多数孩子而言,幼时的记忆往往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不断消失,尤其是那些五岁以前的。然而,恐惧和爱一样,是世界上最难以忘却的东西。史记一直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事,畏惧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五岁之前,她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成天四处撒欢皮得像一只猴子。没有每天早上风雨无阻的早课,没有像小跟班一样虔诚地跟在奶奶身后。可是,五岁是一道坎。   那一天,不,寒食未至,仍然是四岁的她一个人在家门口玩,她一直如此,家人倒也不担心随她去。可那一天不知怎么,她一个人溜到了屋后的河边,在那里挖泥巴找蚯蚓,一不小心滑进了河里。   午时三刻,太阳大得很,她在河里不停扑腾,竟然没有一个人路过来搭救。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的水,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抓她,勉强睁开眼睛一看,一个比她略大的孩子抓着她的胳膊往水底拖。瘦长的四肢,眼睛很大,下巴尖尖,还在朝她笑,一直对她说,“我们去玩吧,我们去玩儿吧。”   史记那会儿已经迷糊,觉得有个小伙伴和她一起反而不害怕了,她停止了挣扎随着他渐渐沉入水底。   大概也是命不该绝,隔壁刘阿叔远远见有东西在水里扑腾赶忙跑来一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把他吓得半死,小史记已经一动不动正往水底沉,刘阿叔心都凉了半截,但也顾不得那么多,扑通跳进水里去捞人。   不下水不知道,那里竟然还有一个孩子,刘阿叔愣了一下准备再下去一点将他一起捞起来。可奇怪的是,那小孩似乎什么事都没有,还死死拽着小史记往水底去。他瞪着那双大眼不肯撒手,看着特别渗人,刘阿叔心里打了个突突,想起一直以来的传说,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史记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再不上去就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刘阿叔心一狠一脚踹向那个小孩挣脱开去,然后带着史记浮上水面,回头见那尖脸的东西定定地在水里盯着两人,刘阿叔心里忍不住害怕,手忙脚乱一咕噜爬上了岸。   村里人听见动静,陆陆续续跑来河边,见刘阿叔和小史记的样子都忙乱乱去喊人、叫救护车。   刘阿叔呸了几口水,一脸惊魂未定,“我的娘,底下有落水鬼,一个劲儿把史记往水底拽,差点连我也沉在下面了。”   史记“噗哧”被人拍出肚子里的水,正好醒过来浑身难受,小孩子常被大人吓唬,听见落水鬼三个字,忍不住哆嗦起来嚎啕大哭。很长一段时间,不管在哪里,谁提起这个她就犯病。   史记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奶奶,忍不住眼睛湿润,“奶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带着我每天去做早课的。”   林以南摩挲着她的胳膊和后背,脖子里湿乎乎的,“没事了,以后都有我。”   史记将湿漉漉的眼睛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后来她专门去搜集各种关于落水鬼的资料,想要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是真实的动物或者真的是灵异存在。只是到目前为止,落水鬼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她蜷在林以南怀里低声细语,将那些害怕的事物娓娓道来,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鼻息之间全是他的味道,还有他的温度,史记脑袋一动,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喉结耸动,她似乎听见了林以南咽口水的声音。   史记觉得特别安心,抬手搂住他的脖颈,“真好,有你在。”   “对,有我在,别怕。”史记的小动作弄得他又是心疼又是心麻,林以南调整了下坐姿将怀里的人挪了挪地方。   史记说完了心里好受了很多,思绪又回到了今天发生在山洞里的事,“你说,山洞里的会是那东西吗?”   “我原本是不信这些的,”林以南抓起她的手指,“但是遇到你,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但他又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还是得去看看才能做出最后结论。”   史记怕他危险,不想让他去,可是林以南说,“我们原本就是要进山的,这件事既然参与进来了,想必也脱不了身。”   “那什么时候去?”   林以南想了想,“等考察队的信息,如果他们终止考察,那我们找个时间尽快自己去一趟;如果他们还要继续,那我们看情况行事。”   史记不解,“我们要和他们一起行动?”   “考察队装备齐全一点,确实更方便。”林以南接着道,“但我们还有另一处地方要去,单独行动更好。”   史记点点头,“今天书记也有点奇怪,你发现了吗?”   两人絮絮叨叨半天,突然想起来时间又不早了,林以南一边说一边看表,“我想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要不,我去问问他?”史记提议。   林以南将她从怀里挪出来立到地上,“小朋友,又到了睡觉时间了。有什么话,我们得明天继续了。”   史记一瞅时间,“坏了。”忙去敲自己宿舍的门,但是不出所料又锁了,也没人应。   “你说,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史记想不通,抬头盯着林以南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该不会是,我抢了她心上人吧?”   林以南戳戳她脑袋瓜,将人拎回了宿舍,“别瞎想了,早点睡。”   史记缩在被窝里脑子异常清醒,这孝宫村接二连三发生了各种事,他们就像是提线木偶,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这里戳一下,那里踢一脚,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   “你说,你弟到底去哪里了?”史记还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好了,小侦探,快睡吧,明天再继续你的调查事业。”   史记住了嘴,只是依然睁着眼睛开始发呆,屋子里静悄悄地,黑夜似乎将一切都掩盖了起来。她想,一定要尽快去弄清那棵神树的秘密,那幅图呢?对,那幅图上肯定还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史记忍不住翻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突然听见林以南说,“睡不着吗?”   史记应了声,只听见折叠床嘎吱作响,林以南起身走过来将她往里挪了挪自己坐在床头,“我陪着,快睡。”   她突然就安心了,握住身边人的手,微笑着闭上了眼安然入睡。    ☆、传说中的落水鬼 下   自从史记无意间来到孝宫村开始自己第一次的支教生涯,她打心底里爱上了这个山清水秀风景特异的地方,就像是不经意间闯入的仙境,讶异之余满心爱意。多年以来,每每得空她总会奔赴千里之外的村庄,就像回到第二个故乡那般,心里说不出的安心和满足。可是,现在这里不一样了,还是,变的只是她自己?   孝宫村青砖灰瓦,在夜色中遗然独立,村中唯一的木结构老屋已经在先前的大火中焚烧殆尽,徒留满眼的灰烬和断壁残垣。夜很深了,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抹微弱的灯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溜进了夜色中。   那是,村书记的屋子。   书记夫妻十分反常,已经接近十一点,两人都已哈欠连天却强忍着不睡,气氛也是诡异。   “让你不要搞这个,你非不听!”书记夫人横眉竖目满脸的不满。   村书记怕是个气管炎,被老婆凶成这样只是低头抽烟不说话。大概已经抽了好一阵,屋子里云雾缭绕真跟仙人住的地方似的。   “抽抽抽,就知道抽烟,出了事你可怎么收场?!人家是省里来的考察队,不是孝宫村的!”   “你别乌鸦嘴,这不是好好的嘛!”书记吐了口烟,“行了行了,我明天就叫他们不要搞了,就说村民们不同意,搞开发会惹怒山神!”   他老婆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不快散了开去,她打了个哈欠,对依然坐在桌边的丈夫交待,“你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他们。我要睡了,大半夜折腾不睡觉,你说你能做出什么好事儿。”   书记得了个大白眼,依旧坐着抽烟屁股,看着老婆沾枕就熟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窝囊,还村书记呢,谁听自己的?连家里的几个崽子都说,我家我妈做主。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愣是在凳子上坐到整个人四肢僵硬手脚发凉才叹着气起身钻进被窝。   他们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睡前的话竟然一语成谶——考察队出事儿了。   考察队的小伙子都是城里的娃,习惯了不到半夜不睡觉,几个人虽然在深山老林里网络不畅闲着没事做,但是不到睡点又怎么都睡不着,一个个睁着眼睛在床上数绵羊唠嗑玩。男人八卦起来也是厉害得很,东家长西家短,这家女生长得真是俊俏,那家的又是妩媚勾人,三两句都不离不开异性,跟高中毛头小子一般。   然而,丁醇是个例外。   同组的几个人都在胡侃,唯独他安安静静头枕手臂想着事情。他有预感,这次的考察十有八九是不能继续了,领队最最忌讳的就是考察区域闹鬼。不管是真鬼还是假货,还没开发就闹出这种事,晦气!   丁醇想得出神,没有听见同屋的队友喊他,直到其中一人走到他窗前重重拍了他一下“喂,你想什么呢!”   “靠,你要吓死我!”丁醇一个咕噜爬起来,“搞什么?”   “还要问你呢,喊你都听不见。”   “你们怎么都不睡,又有什么鬼主意?”   队友又拍了他一掌,“放屁!我们问你呢,今天在那个山洞,你真是被拽进水里的?”   “难不成老子骗你们!我有毛病啊!”丁醇被他吓一跳,再加上这事儿不是能开玩笑的,口气就不太好。   队友倒是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又道,“那咱这次不是白跑一趟!”   “白不白跑还得领队最后决定。”   “你说你好端端下水干嘛,弄出这么个事儿。”   丁醇心想:这次考察顺利,可万一开工后再发生这种事,结果会更加严重。大伙儿丢饭碗不说,万一出了人命,那才是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这事儿是他引出来的,丁醇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弄清楚真相,糊里糊涂就下结论根本就是不负责任。他今天估计脑子进水了,说话不经过大脑。他怎么也得再去确认下。   可是,他打量了一下同屋的队友:这些人不能因为他而去冒险,且八成也不会愿意。如果明天领队说项目终止,他们一定是当天就得离开,那……   丁醇想来想去,做了一个决定。   孝宫山的后半夜突然下起了小雨,丁醇穿戴整齐背着探险工具还是坚持进了山。夜路难走,何况是山路,他一个人背着东西走得慢,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中午的山洞。   不过,当手电筒的光照进狭小的洞口时,丁醇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   “靠,”他摸摸膝盖,一个不留神就跪地上了。丁醇爬起身拿出包里的蜡烛,在几个主要的位置点上火,烛光虽然微弱,但也将里面的情景照出了大概的轮廓。   其实洞内不管白天黑夜都是漆黑一片,只是他如今一个人越发显得这里面阴森恐怖。丁醇打起精神,走到河边。晚上的水位比白天涨了不少,而且先前平缓的水流现在变得十分湍急,发出轰隆的水流声。丁醇看到这情景,心知自己是没有办法再下水过对岸了,只能沿着河边一段段细细勘察。   先前领队走了一段发现前面没路就折了回来,可丁醇发觉自己越走越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碰到领队所说的岩壁。待他反应过来时,身后早就没有了蜡烛闪过的火光,他原本想往回走,但好奇心到底占了上风,索性一路往前继续。   越往里走,山洞越小,有几处甚至不得不弯腰弓身而行。他又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还没有到尽头,“靠,不会走到地底下去了吧。”   没等这话飘远,他突然察觉前面似乎有亮光,丁醇沿着河岸慢慢靠近光源,走到近处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洞口。洞口依旧不大,修长的形状刚好可以走过一人,丁醇将头探出洞口,就见满天星光圆月如盘,孝宫村近在眼前。   他有些不敢相信,手电照亮洞口的山地,又用脚试了试还算结实,于是果断地踏了出去,没几步就到了孝宫村村口,引入眼帘的还有村口静静流淌的小溪。真的是孝宫村!   丁醇不敢置信地走到河边,河水缓缓流淌,在月光下显得幽深安逸,“太巧了吧?”难道村里的人不知道,村书记不知道?   他一时脑子混乱,索性盘腿坐在岸边盯着河水出神。月亮倒映在睡眠,发出幽光,丁醇想:刚才还下雨,这一会儿又晴了,真是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可是,就在他盯着月影出神的时候,眼前似乎又闪过了那双乌黑的圆眼,丁醇忍不住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没错,就是它!”他脱口而出,拿着手杖做出了防御的动作。   水里的东西没有久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沉入了水底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上连个气泡都没有。   丁醇腿一软又坐到了地上,想打个电话给队友,可是一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又作罢。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河岸边的一处暗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用手杖戳了一下,不像是浮在水面的垃圾,于是,又继续推开几分直到它露出完整的轮廓——身上穿着考察队的队服,黑色的头发随着水流静静浮动着,是一名考察队的队员。   丁醇顾不上害怕,立刻跳进了水里抱着对方的脖子将埋在水里的人拖上了岸。   “吴山!吴山!”他使劲拍了拍那人的脸,没有动静。丁醇想不通刚才还和他打闹的队友怎么就成了这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心肺复苏,可是不管他按了多少下,对方依然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掏出手机拨了领队的电话,打开免提,又继续按压及人工呼吸。   领队明显还在梦里,“丁醇,什么事?”   丁醇声音已经开始发喘,他有些体力不支,“老大!出事了!吴山掉进河里溺水了!我们现在在村口。”   领队的瞌睡一下子就被吓醒了,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就往村口跑。他一着急就没顾忌动静,乒乒乓乓将周围的宿舍都惊了起来。队员和老师都探出头来,就看见领队疯了一样朝外跑。   “出了什么事?”   没人回答。于是,大伙儿回屋穿好衣服,全都跟着跑了出去。   领队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丁醇依旧没有放弃,只是他浑身是水,手上也没什么力,躺在地上的吴山依旧没有反应。   “你做了多久心肺复苏了?”   丁醇摇了摇头,“不知道。”   领队细细检查了一番,吴山明显已经在水里泡了半小时以上,他拍拍丁醇的肩膀,“放手,没用了。他走了。”   “他走了?”丁醇眼睛通红,“可他先前还和我斗嘴来着。”   领队将他拉到一旁,“这个时间,你们俩为什么在外面?”   丁醇坐在地上,望着一动不动的吴山,“我怕您因为今天的事终止考察,就连夜上山去调查。那个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沿着那条地下河一直走一直走发现了一个出口。”他指指不远处的树林,“就在那里,是通的。”   领队沿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到树林,没几步就找到了那个狭长的山洞,只是手电打过去除了石壁什么都看不到。他扫了几眼往回走,就见他的队员,学校里的老师,还有村书记全都朝事发地点跑了过来。   慌乱的人群中,一直心里不安的村书记看见躺在地上的考察队员,到底忍不住大嚎一声,“我的老天爷!这下完了!”    ☆、第三十三章 雪上加霜 上   书记这一声惨叫把原本就消沉诡异的气氛弄得更加恐怖,大家只见四处晃动的手电光伴随着窸窸窣窣的人声,山风在孝宫村村口奏起哀曲,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领队心知村书记一是怕担责任,二是怕开发项目就此终止,只是这会儿的情况太乱,他也没心思和这位多说什么。转头又问丁醇,“他是和你一起出来的?”   丁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领队是在问自己话,慌忙解释,“不是,我一个人出来的。谁也没告诉!”   林以南大概是这群人里最镇静的一个,他第一时间就打了报警电话。只是孝宫村离县城太远,这里基本又是村民自己处理各项事宜,警察也很少过问,要等出警人员到估计得等到中午时分。   突然,丁醇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怪异地看向众人,“我刚才在水里又看见那东西,它看了我一会儿就不见了!”   除了考察队员和同行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就没有引起多少慌乱。   史记不安地看了看林以南,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挪,尽可能地远离水边。   村书记听他这么一说顿了一会儿,又很快强迫自己恢复镇静,继续趴坐在尸体旁哭丧着脸想法子。这事儿处理不好,整个孝宫村估计都要完了,别说村书记,他能不能活命还说不好。   领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会儿虽说心里还是十分难过倒也情绪稳定,他扬扬手对大伙儿说道,“大家都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情等警察来了再说。”   在场的人有一些本就想走,听他这么一说忙不迭转身就往回跑,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领队又对丁醇说,“你也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小伙子原本不想动,但一身湿衣冻得他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于是不得不听从安排回了宿舍。   就这么,事发现场只剩了四个大活人,领队,书记,林以南,还有史记。   “你们俩也回去吧。”领队朝小情侣挥挥手。   史记揪着林以南不吭声,心里想走又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反正林以南还在,她索性当哑巴全听他的。   不过,林以南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言便带着史记转身回学校。   史记瞅瞅身边的人,又回头看了眼那里的情形,小声问,“警察要中午才能来?”   林以南知道她其实心里害怕,捏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先回去,这里风大。”   一进屋,史记似乎觉得好了些,只是还是粘着林以南不肯撒手。   “再睡会儿吧,还早。”   史记摇摇头,“睡不着了。”   林以南虽说年长史记几岁,可这种事情也是从未碰到过,他心里有很多疑惑,一时想得出神。   两人又像汉堡包叠罗汉一样窝在一把椅子里,只是一个盯着空气思考,一个盯着眼前的人沉思,样子有些好笑。   林以南转回头看着她笑,“你这是要把我盯出个洞来,是吗?”他被她看得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只能放弃。   “谁让你长得好看!”史记耍赖,又忍不住亲他一下,“这事我越想越奇怪,感觉像专门针对考察队一样。”   林以南也有同感,对方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就是这组考察队,目的就是不让他们继续考察项目。白天在山洞里显然只是想吓唬一下,而现在这件事明显就是警告了!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吴山的右裤腿少了一截露出了脚踝部分,而那里明显有些抓痕和勒痕。林以南先前站得近,一低头就看到了这些痕迹。不知道法医到时候能不能查出什么,他认为这上头一定有文章,绝对不是无意间的擦痕。由此,他怀疑吴山极有可能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谋杀。   如果落水鬼真的存在,那丁醇的话听起来完全合理。而整件事情最大的疑点是,吴山是怎么掉进河里的。   林以南同史记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胆小鬼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提出了自己的一个问题,“你注意到没,书记在听见丁醇说又看见那东西时,明显愣了一会儿。”   林以南那会儿正在观察尸体,没看到史记说的情景,按她这么说,那么整件事情有了第一个突破口——村书记一定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林以南拍拍史记后背,“走,反正都睡不着了。我们去找书记!”   “哎哎,没站稳呢!”   “我没放手,摔不了。”林以南手一收,索性将她揽进怀里跟抱小孩儿似的抱起就走。   史记羞得满脸通红,“放我下来,下来,被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啊!”   到底不好太过,两人也没再闹,手拉着手往事发地点走去。守在那里的依然是领队和村书记,丁醇换了衣服也回来了。只是出乎他们意料,这才六点不到,警察竟然已经来了!难道这人命还分村里和省里,省里来的到底高级一些,待遇好一些?   两人紧走了两步,只听见办案的人员说,“法医还需要等一会儿才能来,谁先跟我们说下具体情况。”   丁醇作为目击者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只是听完他的描述,警察同志显然不信他说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落水鬼?八成是骗鬼吧!   “那你描述下,这‘落水鬼’长什么样?”   “六七岁小孩大小,浑身毛发,一双乌黑的眼睛特别大,下巴很尖,”丁醇大概已经对这个形象有阴影,说的时候不停地咽口水,“还有,它四肢修长,手特别有力气,抓住我脚脖子的时候根本挣脱不开。”   丁醇说这些的时候,史记一直紧紧盯着书记看,每说一句书记眼睛就闪一下,那双眼里的不安越来越浓,似乎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扛不住了。她扯扯林以南,扬扬下巴让他看那里。   林以南弯腰贴在她耳边小声说,“现在不是时候,一会儿再问。”   史记点点头。   其实,警察同志一向来是不信这些神鬼传言的,但是,今天来的是孝宫村,他心里即使再不信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的真实性。整个天马县管辖的八个镇子四十个村,独独这个孝宫村同别人都不一样。有些事儿,他们根本管不了。这回要不是出事的是考察队员,他们还真不想管。   这位办案人员又向领队和书记了解了下情况,也问不出什么别的事。这时又来了一辆车,法医到了。   经过一番仔细检查,法医判定这是溺水而亡,而右腿的伤痕还有裤子的破损情况,他说,“这个大概是挣扎时不小心弄的。”由于没有证据显示整件事情是人为的,吴山的死亡排查了谋杀的可能也就没有立案。   史记想说什么,被林以南拉住了胳膊,并朝她摇摇头示意不能说。   书记听完这句话,脸色并没有好转。领队见他神色震惊,以为是受了惊吓,安慰了几句,“书记,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会儿。折腾一早上,你也累了。后面的事,警察同志会处理的。”   村书记没有反对,向众人打了招呼,失魂落魄地回家去了。   吴山的尸体被法警带走送去了殡仪馆。原本一同要被带走的还有丁醇这位第一目击证人,但由于事发地点是孝宫村,山高路远,民警也怕折腾,于是就近做了笔录等等。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今天是周六,学生放假老师们也都休息。史记和林以南回去吃了个早饭,就往书记家走。大概是因为出了事儿,村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路上就剩几只小猫小狗四处溜达。   “村里人都知道了?”   “这么小的村子,一有什么动静肯定是第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史记叹了口气,“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两人说了几句就到了村书记家门口,只见书记家也是大门紧闭。林以南上前敲门,半天才等来书记夫人来应门。   “您好!”史记扬起笑脸,“书记在家吧?我们找他有点事。”   书记夫人见是林以南和史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放两人进去了。   “你们在客厅坐会儿,我去喊他。”   史记全程发挥自己讨人欢喜的作用,脆生生地应了声,“好的,谢谢您啊!”   林以南摇摇头,“有时候感觉我是带了个女儿出门。”   说完就被史记狠狠拍了一巴掌,“得了便宜还卖乖哈?”   书记夫人去了好一会儿还没回来,也不见书记。史记和林以南在客厅等了近一刻钟,心里觉得奇怪,只是也不好随便乱走。   史记站起身在客厅里转了转,之前都没仔细看过这书记家,现在倒是能趁机参观下。屋子里没什么摆设,跟村里的住户差不多的样子,史记想孝宫村经济一直不宽裕,书记这次想搞开发估计也是为了改善村民生活。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再要继续,不知道还能不能行。   林以南还以为书记猜到他们的来意,故意避而不见,刚准备喊史记回去就听见里屋传来惊声尖叫。   两人慌忙循着声音跑进去,只见书记夫人站在房门口惊恐地盯着里面,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怎么啦?”史记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随后顺着书记夫人的视线朝里望了一眼,瞬间被吓得倒退两步。   林以南拉住她,“怎么了?”   史记紧紧抓着他的手,闭着眼睛指指屋内,他们这趟看来是白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雪上加霜 中   林以南将书记夫人和史记都推回客厅,叮嘱两人:“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找警察过来。”   也是巧合,原本警察处理完事情就准备回去,刚好领队有些事情找他们咨询,就留了两个。林以南走过来一说,几个人又匆匆往书记家走。   “今天出门肯定没有看黄历,”留下来的警察心里大概快哭了,“怎么又来一个!”   他们走进客厅时,史记正站在书记夫人旁边给她递纸巾,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还不如就站一旁也算是有个陪伴。她听见脚步声,抬头见警察来了,指指里屋。几人会意,一时都没有说话。   林以南路过她身旁时,小声说了句,“在这儿陪着,别进来。”   卧房里的情况十分诡异,怪不得书记夫人被吓得到现在也说不出话。   留下来的民警虽说还年轻但也不是新人了,可是人刚踏进屋子就又退了出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形,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但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自己在林以南面前闹了笑话,勉强在外面深吸几口又迈了进去。房间里一点都不血腥,也没有任何混乱的痕迹,只有一个人直挺挺地背对着房门站在那里,而面前的穿衣镜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的表情——一脸慈祥,嘴角含笑,只是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说不出的恐怖。林以南想到了江南老宅里的蜡人,竖立在空无人气的客厅或卧室里,再怎么逼真也能一眼看出没有灵魂。   警察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确认书记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其中一人对同事道,“打个电话,让法医再来一趟。”   那人点点头,出去了。   “你们进来过吗?”   林以南摇摇头说没。   民警觉得很奇怪,“你们没进来怎么知道他已经去了?”   “我们俩当时在客厅等,书记夫人的尖叫声把我们引了过来。您也看见了,第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人已经不行。我们没敢进去破坏现场。”   民警点点头,没有多言。   林以南看着警察在屋里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查不出来,心知这事儿跟先前的溺水事件脱不了干系。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那人是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找书记的呢?还是说,对方根本就不在意是谁来找书记,而是清楚知道书记会泄密。而为了不让那事儿外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给处理了。   林以南脑子里不知怎么的闪过了林以北的名字,不,不会的,不是他。那么,肯定就是村里的人了。   会是谁呢?   法医才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折腾了许久,只有一个结论:书记死于心肌梗塞。而根据夫人所说,书记原本心脏就有点问题,那么换句话说,书记有可能是被吓死的。   林以南暗自揣摩这个可能性,觉得有些耐人寻味。   这回好了,线索又断了。村里人听说书记家出事了,各家拍了人前来探望商量后事,还要通知他们在外地念书的娃娃们。可夫人拒绝了,也要求他们不要打扰了孩子们的学习。村里反倒是更加安静,连猫猫狗狗都嗅到了不对的味道跑得不见踪影,学校里更是阴云密布没有一张笑脸。   “你以前进过局子吗?”史记推推身边的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林以南无奈地看他一眼。   “有点好奇,我连派出所都没进过。”   两人身边的警员听得不由发笑,“姑娘,警局和医院一样,能不进就不进。怎么到你这儿,跟小孩子春游出去玩儿似的?”   史记吐吐舌头,没再说话。其实她心里有点害怕,人前又不好粘着林以南,只好接着说话缓和缓和。刚才忙着安慰书记夫人,自己也没多想,现在回忆起那个场景,心里怪瘆得慌。   书记夫人一直坐在客厅里,起先还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等村民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突然说了一句,“我丈夫是被村里的人害死的。”   屋里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可是她也不说别的,来来回回就重复这一句——我丈夫是被村里的人害死的。   史记和林以南相互看了看,突然明白,不止是书记,书记夫人也知道些什么。那就是说,两人看着夫人无声地说了同一句话:书记夫人可能会有危险。   他们三人分别录了口供,没凭没据的就夫人那句话也当不了证据。警察按流程处理完就都走了,孝宫村的事儿,有时候根本不能弄常理解释,警察们也插不上手,谁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索性留给他们自己处理。只是,书记夫人依旧反反复复说着那么一句,倒弄得史记和林以南不便就这么走了。   书记还在房里躺着呢,这后事夫人又不让办,而她本人这精神状态也是奇怪,两人生怕她这是受惊过度导致了暂时性的精神错乱,也就是说突然失心疯了。   “夫人!要不你今天先和我回学校住?”史记轻轻对她说。   原来的房间暂时肯定是不能住了。她和书记的孩子都在外地念书,家里只有两口子,现在这情形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显然不太合适。   书记夫人没吭声,也没再嘀咕,只是发呆。   史记接着说,“我原本和小张老师一间的,您先住那儿。”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林以南的脑袋,跟他咬耳朵“不好意思啊,再挤几天的折叠床。等事情解决了,姐姐给你买糖吃。”林以南瞥了她一眼,意思大概是:没个正形。   夫人点点头,她今天有些累了。关上家里大门的时候,她对身边的两人说,“明天,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两人一左一右伴着夫人往学校去,心想果然有问题。   小张老师一直没吭声,临到最后她突然对大家说,“要不我还是和我男朋友住吧,我睡觉打呼噜怕打扰了夫人。”   史记看着林以南,抬抬眉毛,意思是问:她不是喜欢你吗?这男朋友又是谁啊?   林以南白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一旁的数学老师脸都红了,显然不打自招。小张老师走过去挽起对方的胳膊,笑着说,“我和他住吧,他室友正好请假回家去了。”   人家既然提出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事情就这么定了。   只是史记不太放心夫人这个状态,怕她一个人睡出什么事儿。于是又和林以南商量,“我看,今天就让我和夫人住一间,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林以南捏捏她的脸,“好。”满心满眼对她都是欢喜,这个善良的姑娘。不过,他心里存着一丝担忧,夜长梦多,万一晚上发生什么事史记应付不来。   临睡前,史记试图追问过夫人,“您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您知道落水鬼的事情吗?”   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丫头,今天就让我歇歇吧”。   史记遂不再多言,。“好,您睡吧,晚安。”   林以南睡得很轻,生怕史记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听不到。临到午夜,他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先前听见过的。他赶紧穿衣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跃上树梢隐在其中暗中窥察。   这么多人集体行动,是要做什么呢?他心里不解。一二三,起码有五队人正费劲地搬着重物往各自院子里走,有人觉得沉,还不时休息一会儿。他们虽说仍是半夜行动,只是这情形怎么看都比之前每一次都放松,似乎没有那么多顾忌。   林以南又等了一会儿,各队人马都进了屋,村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起来。然而,正当他准备下来回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每家每户门口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效果震撼。   他此时才敢肯定——村书记的事情绝对是村里人的作为。   凶祭,又一次上演了,而且有了变化!   当然,所有人家中,只有一户门前漆黑一片,就像当时的老周家。只是,这次不是一片瓦砾,没有那么凄惨。只是,真的没有那么凄惨吗?   林以南在树上停了许久,直到天边泛亮,鸡鸣四起。史记这晚一直心里不踏实,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又想起之前的事儿,忍不住爬起来喊林以南,又没人应。   她担心得睡不着,索性靠在床头等。天将将亮的时候,她听见脚步声,慌忙打开宿舍门朝外望,就见林以南满身露水地回来了。   “你干嘛去了啊?怎么浑身湿乎乎的?”史记有些不安。   林以南环视四周,大伙儿都还没起,他一把将史记拉进门里,“嘘!”   他在树上蹲了一晚上,屁股都痛了,见到史记突然觉得异常亲切,忍不住就趴在人家肩上不想起来了。“让我靠一下,折腾好几个小时,好累。”   “晚上我听见外头有动静,都没怎么睡。”史记搂着他小声说道。林以南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痒痒的,一晚上的不安就这样被安抚了。   林以南撅起唇瓣亲亲她□□在外的肌肤,“凶祭又开始了。”   “什么?!”   “嘘!小声一些。”林以南直起身,捂住她的嘴。   史记两眼瞪得老圆,显然受到了惊吓,“怎么会?”天敏提过,祭祀的时间不可能间隔这么短的!她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了,“书记的事,就是村里人做的,对不对?”   林以南放下手,点点头。两人靠着门板大眼瞪小眼,怎么才能找到证据?   书记夫人!对,书记夫人说今天要说的,落水鬼到底是什么!   史记推开林以南,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回到那间宿舍,她现在就怕书记夫人出什么事,那这条线索可就又断了。可是,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一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惊起了脑子里的恐惧:人果然不见了。    ☆、雪上加霜 下   史记存着一丝侥幸:“她可能出去上厕所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史记心里越发不安,“难道她回家去了?”   不敢再等,史记拽着林以南起身,“我在学校找找,你去他们家看看吧?”   林以南并不想放她一个人行动,只是这会儿实在顾不得这么多,他点点头,“注意安全!”   不多时,两人又回到宿舍门口汇合,互相摇摇头。   史记看着大敞的房门,以及空无一人的屋子,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呸呸呸,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就起了这么个念头,人真的不见了!   “会去哪里呢?”   人才失踪一小时左右,也不能报警。即使报了警,这事儿警察不知道管不管呢!   林以南考虑了一下,牵着史记往食堂去,“先去吃饭,然后让大家一起出去找。”他心里有丝不好的预感,他们想要知道的答案可能又要在这里断了。   众人前前后后跑遍了整个村子,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她能去哪里呢?学校里的老师跟着他们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都有些累得不想动。   考察队的几位原本打算参加完书记的葬礼再打道回府,项目肯定是不能继续了,只是见这村里似乎又要出事儿,一个个心里都有些发毛,情绪都不太好。领队仔细考虑了一番,顾及队员的安全,不得不决定整队人马尽快撤退。另外,吴山的事还要去处理,也是不能再耽搁。   林以南觉得有些抱歉,“辛苦你们,先去休息吧!”   领队似乎有些歉意,说什么都不好,只是拍拍林以南的肩膀,然后带着队员走了。   史记和林以南站在校门口,望着孝宫村大大小小的屋舍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惧意,是非之地,他们该怎么办?   一群人找书记夫人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不太热心,甚至说有些冷漠,倒是让他们这几个外乡人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原先也不这样,怎么突然就变了?书记没了,他们要变天吗?这又不是古代换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来忠君忠臣这套。其实,原本另外几个老师还觉得史记是没事找事,杞人忧天,但现在个个心里起了念头:这地方有问题,不能呆了。   史记站着不吭声,冷不丁冒出一句,“山上!”然后慌慌张张拉着林以南朝后山跑去。   “山上还没找过,也许她在那儿呢!”   林以南反手拉住她,小心护着以防她跑得急给摔了。说实话,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总归得试一试。   老天爷倒是应景,先前还好好的天,突然下起了雨。他们跑得越急那雨就越发大起来,折返也不是,继续也不行,半尴不尬的时候两人发现边上有个可以避雨的山洞,两人捂着脑袋躲了进去。   “奇怪,这路走了好几回怎么没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山洞。”史记掏出手机照明,见里头还挺大。   “人不都这样吗,显眼的东西有时候反而看不见。”   史记点点头说,“也是。”   说完,她突然奇怪地看向林以南身后,“那是什么?”   林以南扭头一看,倒像是条铁链。他举着手机探过去照明,“真是条铁链。”   “有铁链,”史记跟了过去,“那就说明这地方有人来。”   她挤过去凑到林以南身边,“会不会这里养了只看山狗啊什么的?”   说音未落,林以南突然直起了身收回手机,然后将史记推离了铁链。   “怎么啦?”   林以南眼睛里冒着星光,有些担忧又有些兴奋,“养的不是狗。”   “你看到啦?”史记觉得奇怪,“不是狗是什么?你干嘛不让我看!”   林以南拦着她不让过,说出来怕吓着她,可不说又见她不肯罢休,稍稍犹豫了会儿还是小声说了,“后头锁着一只尖脸的东西。”   “你逗我呢,狗也是尖脸的啊。有什么不能看的。”史记笑着推他,自己又不是胆小鬼。   林以南叹了口气,心知拦也拦不住,可到底是怕她受惊吓依旧不让她过去,只好如实告诉她,“我怀疑锁着的就是丁醇碰到的那东西。”   史记一下子懂了,白着一张脸看林以南,“真的?”   林以南点点头,把她抓进怀里。两人不吭声,那后头的玩意儿以为人走了,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铁链撞击地面发出磬謦呛呛的声响。史记手机依旧开着电筒,刚好照到爬出来的那个脑袋上,这大眼小眼一对上,史记直接就给吓晕了,整个人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史记,史记!”林以南一楼胳膊将人撑了起来,“还说不是胆小鬼……”他的心脏也经不起这么吓啊!   他回头看了眼那东西,“靠,都是它惹出来的!”大概发现了他眼里的怒火,那东西又窸窸窣窣钻回石头后面藏了起来。   外头雨似乎小了一些,林以南搂着史记靠坐在洞口,掐了掐她的人中,小声呼唤,“史记,醒醒。史记……”   外头的雨水顺着风势飘进来几滴落在史记脸上,她眉头微皱醒了过来。入眼就是林以南满是担忧的脸庞,“怎么啦?”   “胆小鬼。”林以南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吓唬人。”   史记似是想起了刚才的情况,不安地超里头望了一眼又抬头看林以南。   两人挨得近,林以南轻声耳语,“这东西还是得带走。一会儿等雨停,你走前头,我跟在后面带着它。”   史记摇摇头,“不要。”   “可是,我怕现在不带它走,再来肯定找不到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要一个人走前面。”   “那你走后面?”林以南不解,“后面我看不到你,不放心。”   “我也不要走后面。”   这孩子被吓傻了?林以南捏捏她的鼻子,“好吧,那就不带了。”   史记挣开束缚,使劲吞了口口水,说得义正言辞,“我和你一起带它走。”   “不行,”刚才都给吓晕了,一起走不得下出毛病来,“我们走,让它继续呆在这里。”   “好不容易找到,不见了怎么办?”   林以南不打算再和她啰嗦,眼见外头雨已经停了,他将人搀起来,“下山吧,万一下大雨就糟了。”   史记杵着不肯动,虽然眼里依旧有些害怕的神色,但固执地不肯让步。   当然,最后结果肯定是林以南妥协,无奈地看着她,“真是拿你没办法。”   下山的情形有些好笑,史记依旧牵着林以南的手,而林以南又拽着那根铁链,铁链那头拴住那尖脸的东西。三个生物之间个个间距半米开外,就这么走到了村里头。   考察队刚收拾完东西正在装车,突然看见这两人以这种诡异的姿势走进来,一时有些不解。等到看见林以南拖进来的东西时,丁醇跳了起来,“就是它!”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就是它,就是它!”一边喊一边看向朝在场的人,“山洞里抓我的,还有吴山出事的时候,水里的东西就是它!”   史记松开林以南的手,走到队伍最外围,重重呼了口气。刚才太紧张,她差点都不能呼吸了,现在缓过来,又想起来书记夫人还没找到,反而找到了这个玩意儿。   谁养的?为什么养?找不到书记夫人,这些就都是谜团。   大伙儿都在围观那个奇怪的生物,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但到底没人敢凑近了研究。   “长得有点像树懒。”有人突然说道。   林以南点点头,树懒他见过,“只是长得有点像,不是同一种。”   “你怎么这么确定?”   林以南又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树懒这类生物特别着迷,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多少有些了解。”   “那这是什么?”丁醇好奇地问。   林以南摇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丁醇突然又问,“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山洞里。”   一群人围着这个不明生物不肯挪步,林以南心里挂记着要去找书记夫人,于是对小张老师的男朋友道,“能帮忙看一下吗?书记夫人还没找到,我和史记还得再出去一趟。”   没等数学老师说话,丁醇自告奋勇,“南哥,交给我。”   林以南怕耽误他们行程,“你们马上要出发了,这事儿还是交给他们吧。”   “南哥,我不走。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林以南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心,其实他更希望所有的外乡人都能尽快离开这里。只是毕竟都是成年人,他也没这个权利强迫别人。于是,点点头,将铁链交到了他手里。   这头热闹非凡,山里可以一片沉寂。天空中乌云密布,山里也是雾气氤氲,感觉片刻都能泼下雨来。神树依旧立在水潭旁,树冠被水雾遮去了大半,隐隐露出一个轮廓。   而就在这美轮美奂的世界中,就像史记曾经第一眼看见的照片里的景象,树干旁边立着一个穿着军绿色迷彩服的男人背着硕大的登山包,脸庞白净美人如玉。    ☆、迷雾重重 上   才说着话,迎头泼下来瀑布般的雨水,大家伙儿慌忙往屋檐下跑,只有丁醇慢悠悠牵着铁链任凭雨水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领队见这傻小子又犯傻了,朝他喊,“你干嘛呢?”   其实丁醇真是冤得慌,他也想赶紧跑到屋檐底下躲雨去,可是无奈手里拽着的这东西不肯动,一下雨更是来了劲,见着水潭扑腾得欢。先前见林以南拎回来的时候轻松得很,也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就挪不动步子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雨大得只能靠吼,“这东西不肯动!”   林以南似是早有预料,早已回屋拿了雨伞走了过来,“你先回去,交给我。”   说来也奇怪,原本那东西正在雨里撒欢,可铁链一交到林以南手上,它突然就安静了,一动不动地望着林以南眼里似乎还有一些畏惧。   “奇了!”丁醇觉得有意思,“它怕你!”   林以南牵着这不明生物走到角落里,将铁链系到了旁边的窗框上。“有意思,怕我。”他看着那东西出神,然后朝史记招招手,“过来。”   史记站在队伍最后尽量离得越远越好,见林以南叫她过去也不肯挪步,“干嘛?”   “过来。”   史记见众人都盯着她看,再不过去自己没脸不说林以南也尴尬,于是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朝角落里走去。待到她走近林以南身边时,那东西竟然忙不迭躲了开去,还用前肢捂着脑袋缩进了墙角。   丁醇大为吃惊,“它更怕史记!”   史记也觉得奇怪,“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其实从下山的情景也能看出几分,只是那会儿史记心里害怕,自己尽可能离得远,见那东西拖在后头还有几分庆幸,他们也没注意这到底是不是它故意的。   林以南像是验证了什么,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也许,史记和村子有什么渊源?要不然,为什么他们俩会被引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这几天连番的事,他和史记回孝宫村最主要的目的都给搁在了一边。画和玉佩都要仔细研究一番,神树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他们。   这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先前还跟葫芦瓢子往外泼似的,现在又一滴雨都不下了。领队看了眼天色,对大家说,“趁着雨停,我们得走了。”又转头对丁醇说道,“有什么需要,到时候打我电话。”   考察队员一个个同丁醇打过招呼,也不再逗留,开着来时的车小心翼翼地出发了。回去,还有场硬仗要打!   关于吴山落水的原因,大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猜测:他见丁醇半夜进山跟了出去,又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才酿成了这场祸事。   考察队员见到林以南带回来的东西,心里有过疑惑,难道吴山真的是被它害的?可又见这东西模样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再加上已经定了回程,不好再耽搁。反正丁醇还在这儿,也算是留了个后卫。于是,照旧按原计划离开了孝宫村。   考察队人员不少,他们一走学校整个就安静了不少,剩下的老师对林以南带回来的这个不明生物也是十分好奇。听说这玩意儿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落水鬼,一个个都凑了过来想再仔细看看,也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的。可是说来真是奇怪,史记和林以南在场的时候,它一动不动随便别人怎么折腾,可是等到他们一走开,那玩意儿立刻凶神毕露,吓得几位老师倒退数步不敢再看。   丁醇也被吓了一跳,顿时想起了自己险些丧命的时刻,有些后怕地退了开去,只是不同于逃跑的那几个,他既然接了这个任务,也就老老实实搬了把椅子当了回守卫。   史记和林以南见雨停,刚出校门准备继续去找书记夫人,就见夫人一个人朝他们走过来。   “夫人,您去哪里了?!我们找您一上午了!”史记小跑几步挨了过去。   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她的手背,“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出去了一趟,把书记的遗体送到殡仪馆去了。”   林以南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半是猜测半是疑惑地问,“您有什么打算?”   书记夫人笑中带恨,冷冷地说了句,“我不会如他们愿的!”   两人一惊,不知该怎么接口。   书记夫人轻轻摇摇头,“你们跟我来。”   本以为她会叫他们去家里,不曾想竟是往学校走。史记小声问了一句,“您是要告诉我们落水鬼的事儿吗?”   夫人点点头,“就是你们带回来的那东西。”   “您怎么知道我们找到了?”   “这村子里有丁点动静,所有人都知道。”   史记楞了一下,落了半步,被林以南伸手拽了回来。“您是说,我们所有人,每天都在被人监视?”   夫人回头看向林以南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丁醇见到来人很开心,已经有两人去了,他不想再看到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三人同他打了招呼,一时没再说话,只是盯着角落里的那玩意儿若有所思。   “怎么了?”丁醇满心疑惑。   夫人没回答,指指铁链示意他解开,丁醇见林以南点头就走了过去。可不知是感觉到了危险还是什么,那玩意儿缩在角落里愣是不肯动,丁醇拽了半天竟然没拽动半分。   林以南拍拍他的肩接过铁链,问夫人,“现在去哪儿?”   “就去你宿舍吧。”   林以南原本有些顾虑,史记那么怕这东西,待进屋子里指不定晚上都不肯睡觉了。但见她朝他摇摇头,也就没再发对。   夫人进屋找了把椅子径自坐了,也招呼他们都坐,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待人都坐定,她指指地上缩着的那团开口道,“这玩意儿不叫落水鬼。”说完抬头看了几人一眼,见大家没什么反应,又接着道,“它叫索命。”   “索命?!”丁醇眼睛都直了。   史记喃喃着“索命”二字看看林以南又看看它,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村里养的,有专人看管,有需要时就放它出去不声不响把人除掉,”她顿了顿,“你们别看我老公是书记,其实,真正管事的另有其人。”   “是谁?”丁醇激动地问,“所以他们要除掉我和吴山,为什么?”   夫人朝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而你们,只是受了别人牵连。”   “这次的开发考察是书记自己做的决定,没有和对方商量,对吗?”林以南这时似乎有些明白了。   夫人叹了口气,“我让他不要弄,不要弄,他偏不听!在外头培训几次就觉得自己要为村里做点什么,也不考虑考虑具体情况,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林以南看了“索命”一眼,又问道,“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揪出那个幕后的人!”夫人盯着“索命”,眼神直直的带着恨意。   那眼神一点都不像一位山野村妇,倒有几分带头大哥的意思,看得三个外乡人心里都惊讶不已,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林以南和史记虽然热心,可是,他俩直觉夫人并不只是想揪出那人而已,极有可能还会出人命。帮和不帮似乎都不对,索性等对方继续开口。   夫人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但只是摆摆手说,“以后你们也别叫我什么夫人了,书记都没了,还夫人。”她指指自己,“以后就叫马姐。”   原来书记夫人姓马,史记心里想,这马姐浑身上下倒真像是位姐。   林以南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好,马姐。”   几个人折腾了一上午饭还没吃,马姐站起身往外走,“去吃饭吧,我还要去处理点事。”她走到“索命”旁边,对林以南说,“这个你是要留着,还是让我带走?”   林以南当然不能留它,欠了欠身说道,“劳马姐帮忙了。”   可是,“索命”竟然不愿意,不管是林以南也好,丁醇也罢,甚至马姐来拉,它愣是不肯挪动半步,死死抱着门框不撒手。倒弄得几个人哭笑不得,跟强抢民女似的。   史记一直没吭声,她看见这东西心里就发毛,只是现在见几个人拽不动它,而它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里似乎都是哀求。   真是够了!   史记揉了揉睛明穴,喊林以南,“别折腾了,就让它留在这儿吧。”   “索命”似是能听懂他们说话一般,裂开嘴朝她笑,看得史记又哆嗦了一把。   马姐也不啰嗦,“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马姐一走,留下三个人对着“索命”相顾无言。它倒好,知道自己不用走之后,竟然吭哧吭哧小跑步朝史记跑过去,吓得史记一边尖叫一边往后退。   林以南揪住铁链不让它再往前,然后转手将链子交到丁醇手里,“你先看着,我和史记去拿点吃的回来。”   史记几乎是贴着墙壁挪出屋的,搞得林以南哭笑不得,“让马姐带走你还不让,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史记也委屈,“你没看到吗?它那眼神,就是在求我啊!”她四下看了眼,贴到林以南耳边对他说道,“它肯定通灵的!谁知道王姐要把它怎么样,还是先留在这里为好。”   林以南原本只是拉着她的手,见她还在哆嗦,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于是,揽着她靠进怀里,又亲亲发顶安慰,“别怕,我在呢。”    ☆、迷雾重重 中   三人吃罢饭,端坐在椅子里瞅着眼前的生物思考怎么处理。就这么放在这里,不行,史记同学估计要炸毛。放到外面去,不行,指不定半夜就不见了。丁醇带回去一起睡,不行,他怕自己半夜被结果了。   史记坐得最远,还不敢拿正眼看它,只是偶尔余光瞟上几眼。她眨巴了几下眼突然想起一件事,“它也要吃饭的吧?”   林以南和丁醇还没说话,“索命”蹲在那里开始一个劲地点头,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史记诧异得合不拢嘴,看看林以南,瞟瞟“索命”,不敢置信地说道,“它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   林以南索性直接问,“你要吃饭吗?”   “索命”点点头。   “现在吃吗?”   对方点点头。   “你叫‘索命’吗?”   它犹豫了三秒,还是点了点头。   丁醇大为吃惊,“它刚才想了想,它还会思考!”   史记惊讶之余又想到一件事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们说,它该不会还能讲话吧?”   “索命”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它从出现到现在,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让人不免怀疑它是不是本来就是哑的。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给它找点吃的,也不知道它吃什么。林以南在食堂转了一圈,捡了一些菜叶子和剩饭回来。“这些行吗?吃不吃?”   “索命”看了他一眼,捡起菜叶啃了起来,米饭被放在一旁碰都没碰。   史记问,“食堂就这点菜了?它不吃米饭,这点叶子不够吃吧?”   “那我再去拿点。”   “别别别,我去,我去,”丁醇伸手拦住林以南,“我去,我知道哪里还有菜。”   这位小伙子不知道的是,他刚踏出房门,“索命”竟然说话了,着实把林以南和史记吓了一大跳。   “谁说我不爱吃米饭。”由于它嘴里嚼着菜叶子,两人没听清,以为它哼哼唧唧表示不满意,还诧异它会发声。   “索命”见两人没理它,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又说了一遍,“谁说我不爱吃米饭。”   嗯??这可着实把两人吓得不轻!它该不会是个人吧?!这念头一起,史记浑身的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原本渐渐放下的恐惧感一下子回笼,她盯着那团东西直往后退,根本没有办法再思考。   林以南心里闪过一丝诡异的感觉,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他走到史记身边将人牢牢抱住,“别害怕,别害怕。”   史记呜咽着说道,“如果,如果它真的是一个人,那,那……”后半句不说,林以南也明白,那孝宫村可不仅仅只有凶祭,看来还有更多他们不知道的残忍行为。   丁醇揣着两颗大白菜走进来的时候,见两人抱在一处,有些尴尬。他丢了一颗在“索命”身旁,朝另一头的两人嚷嚷,“扎心了哈,扎心了哈,请照顾一下单身狗。”   史记勉强朝他笑笑,依旧不肯离开林以南半步。   “咦,它把饭也吃掉了!”丁醇放下另一颗白菜时突然发现,“它胃口怎么这么大,一颗白菜没几口就吃完了。”一颗吃完了不说,还直瞅着另一颗,摆明了还想吃。   丁醇倒是大方,将白菜递了过去,任由它吃个尽兴,捂着肚子直打嗝。   三人又陷入了纠结模式,接下来怎么处理?   丁醇想了想,最终提议,“要不还是送到书记夫人,不,就是马姐那里?”   史记没吭声,林以南沉思了片刻也没有反对,丁醇两手一拍,“那就这么定了!”   “我不去!”   “什么你不去?”丁醇以为史记在说话,还觉得奇怪。   “我不去!”   史记安安静静地看着它,没有说话。丁醇吓得从椅子里跳起来,“靠,这玩意儿还会说人话!”   林以南作为现场唯一的大家长,这会儿不得不发话了,“为什么不去?”   “索命”原本神情激动,见林以南说话又缩了回去,“她会杀了我的。”   “为什么?”   它看看林以南,又瞅瞅另两个,小心翼翼地说,“书记,是我害死的。”   “什么?!”丁醇是真的怕了,“靠,我靠,这……”   林以南知道它怕自己和史记,故而板着脸又问,“吴山呢?还有,”他指指丁醇,“拽他脚的也是你?”   “索命”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这时,丁醇忍不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人吗?你几岁了?”   “什么是人?”   “就跟我们这样的。”   “索命”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不一样。”   史记心里很不安,她本能地有种抵触感,眼前的这个很有可能真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动物,或者灵异生物,是个人!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对“索命”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怕他?”她指指林以南,接着道,“还有,为什么怕我?”   “索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吴山和书记的死因就此解开了,只是,整件事情的暗中策划者显然不可能是眼前的这个“索命”。   他们问它,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做罢。   三人在屋子里呆了许久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就在他们纠结“索命”的去留问题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林以南看了眼“索命”,拉着史记出去了,丁醇也跟了出去。   “怎么……”话没说完,他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住了。   整个学校操场站满了人,林以南和史记细细一看,都是孝宫村的村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连他们的学生们也在里面。只是,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这些外乡人都觉得好像有点不对,丁醇和另外几个支教老师吓得都不敢说话。只有史记和林以南站在前头,等着操场上的众人开口。   这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他俩一看,是马姐。   前书记夫人马姐慢悠悠走到中间,先是看了看史记他们,然后才转身面对村里的民众,“大家这是做什么?”   队伍最前头站的那位中年男人,林以南这时终于想起来,是他学生王田的父亲。王爸爸挥挥手,示意马姐走开,“嫂子,这和你没关系,希望你不要干涉。”   马姐扯了扯嘴角,半是嘲讽地回道,“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他们是我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不管?!”   王田的父亲似是没有料到她来这招,怒气越发浓重,但仍然忍着没有发作。他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我敬你一声嫂子,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这几个,”他指指林以南他们,“都是外乡人,他们会妖法,要害我们!”   “噗!”丁醇忍不住喷了出来,“妖法?我们?”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南哥,他,哈哈哈,他说我们会妖法!”   林以南不知是什么触怒了众人,也不知道他们此时的目的是什么,只能尽量控制局面。他松开史记,往前走了几步,“王爸爸,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田他爹见林以南走过来,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明显带着畏惧。这让林以南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怎么了?   “你别过来!说的就是你!”对方直指林以南。   “王爸爸,我不明白,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马姐走过来拉住林以南,“你不用理他们,一群蠢货。”   王田他爹最经不得别人激,听见马姐这么骂他们,火气噌的就上来。“乡亲们,这个女人才死了老公,就跟这小白脸好上了!把她抓起来!”   场面又混乱了起来,一群人朝着林以南和马姐冲了过来,有的手里还带着棍子铁锹,吓得史记直冒冷汗。想冲过去帮忙,又被丁醇拖住了手脚,“你别动,让我去。”   丁醇常年锻炼也算是身强力壮,可是哪里敌得过这么多常年翻山越岭的山野汉子,没几下就被擒住了丢到了一边。林以南护着马姐往回退,奈何人单力薄又怕伤了村民,艰难地抵抗着。他又担心这些人会伤到史记,找着机会回头看了几眼,还好,人没事。这才放心开始和眼前的人交涉。   马姐被人群挤得推来搡去差点跌坐在地上,原本还打算好好说话的心一下子就炸了。她摸出兜里的窜天猴对着冲过来的人说,“再往前冲,我就把这个点了。知道这是什么吧?来啊,谁不怕死尽管往前冲。”   前后几个人想来抢又怕把她激怒了,犹豫了一会儿倒是往后退了回去,场面暂时控制了下来。林以南不由敬佩地说了一句,“马姐,还是您厉害!”   等大伙儿都安静下来,马姐突然大喊了一声,“你们这群蠢货!”她指指眼前的人,“对,说的就是你们!别人一撩就着,你们是不是真的没脑子?”   她又指指王田他爹,“你,当老大?那你说说,这几个人会什么妖法?”   王田他爹被马姐这么一指,顿时觉得自己被个女人羞辱了,火冒三丈地说,“那小白脸,会妖法,要毁我们的神树!我和阿猫阿狗都看见了!”   阿狗又是谁?林以南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还有这小白脸又是什么情况?他一头雾水,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嘴,“我什么时候去毁你们的神树了?”   “还装,”王爸爸呸了一声,“就是刚才,我让阿狗盯着你,你是待在学校里。可是,阿猫在山上也看见你了!就是你,在那里吞云吐雾要毁了我们的神树!”   “王爸爸,”林以南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您怎么称呼?”   王田他爹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只是糙汉子怕人家看扁,一拍胸脯大声说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王阿三!”   史记噗哧笑出了声,“哈哈哈……”   周围的老师也忍住捂住了嘴,这闹的一出怎么跟香港片似的。    ☆、迷雾重重 下   后头的人笑得欢快,可林以南却是面无表情,他听完王阿三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林以北出现了,而且正在打神树的主意。林以北是冲着神树来的,那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藏吗?   “有什么好笑的!”王阿三非常生气,这群外乡人简直是丧尽天良,有人要毁神树他们竟然还笑。他越想越生气,手一挥大喊,“把他们都赶出去!”   队伍里的村民有很多是随大流来的,比如那群小孩子。每天和老师们相处,怎么舍得这么对他们。可是,他们毕竟是孝宫村的村民,不能违背村里的规矩,神树是所有人的死穴,谁都不能碰。他们跟在大人身后,举着手高喊:把他们都赶出去,赶出去!   村民没有再动手,只是不停地高声呼喊。史记和别的老师们当然都听见了,也看到了日日相处融洽的孩子们,高举着双手要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所有人都收了笑脸,注视着眼前的众人。他们突然很难过,就好像精心呵护的花苗突然全部都被风吹弯了。   林以南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心知现在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可是如果就这么出了孝宫村,那么不仅老师们的心血都白费了,他和史记要找的东西也很难再有机会。一定要想个办法!   突然,他高高举起左手握紧拳头看着队伍正前方的王阿三,一言不发。村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呼喊声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林以南走到王阿三面前,对他说,“我给你看张照片。”   不是别人,正是他和林以北的合影,穿着同样的衣服,理着同样的发型,是当年为了逗爷爷开心恶作剧的留影。   他问,“看见了吗?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说完,看向王阿三的眼睛,“我不会妖术,也不会法术,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看见两个我的原因。我的弟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他并没有想要破坏神树,而是来这里旅游的!”   王阿三还想再说什么,马姐冲了上来,“行了,阿三,这几个人我看着呢,不是那种人。”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又接着说,“今天怂恿你带头来闹事的这个人,才是你应该要提防的人。”   王阿三显然不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被马姐这么一说突然就心虚起来,先前挥舞的双手这时却不知道该不该再举。只是,就这么回去那就里子面子全丢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恶狠狠地说道,“哼!给你们一天时间,如果你们不把这个人找出来,那你们还是得走!”   院子里乌泱泱的那群人又闹哄哄地走了,并且临走时还甩下一句话,“从明天开始,孩子们都不会再来上课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自从发生那两起事件,几个支教老师就想起了之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一颗无畏的心早就起了波澜。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几个小年轻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用他们赶,我们今天就走!”   史记没有说话,她现在脑子里只想到一件事:林以北出现了。   在确定所有的人都退出学校之后,林以南转身走了回来,“也好,这里太乱,你们回家去更安全。”   林以南又看看丁醇,只是他还没说话,丁醇就开口了,“我不走!”   行吧,不走就不走。他现在脑子有点乱,同马姐道过谢之后拽着史记就往宿舍方向走去。丁醇颠颠跟在后面,不肯落单。等到了门口,却被林以南挡住了去路,“你稍微在外面等会儿,我有事要和史记单独说。”   丁醇一愣,乖乖地退了回去,只是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将脚探了进去,“哎哎,那玩意儿还在屋里呢!”   林以南哦了一声,转身去牵“索命”。只是,这屋里除了他和史记,哪里还有“索命”的踪影。怪道刚才进屋的时候,史记也没有什么反应。   林以南现在没心思管这事儿,转头对外头的丁醇说,“不见了。估计刚才趁乱被人带走了。”说完,“啪”的关上了房门,留下丁醇摸了摸差点被撞扁的鼻子靠着门边发起了呆,嘴里还咕哝着,“什么事儿,这么猴急呢?”   先是林以北的诡异行为,再是林以南的奇怪举动,史记二话不说进屋就开始找那幅画,还有那两枚玉佩。   林以南才关上门,转身准备交代她找东西,就见对方已经将那两件事物搁到了桌上。他心里原本十分焦虑,突然就舒畅了不少。   他走上前,忍不住去唆史记的嘴。而史记一向来对他这样举动无法抗拒,攀着他的脖子顺从地配合。两人密密地吻了好一会儿,林以南越发用劲,直到史记有些喘不上气,她才捶捶林以南的脊背让他松开。   “你怎么了?”她皱着眉头看他,。   史记嘴唇嫣红面若桃花眼波流转,活脱脱一个绝世佳人,要不是这会儿情况不对,他真想再狠狠亲她一会儿。见她眼睛里有些担忧,林以南还是到底又亲了她一下,“没事。就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别耍贫嘴。”她戳戳林以南的脸颊,“我听见王阿三的话,林以北在山里!你也肯定猜到了,他在打神树的主意!我就想,这幅画里肯定有我们还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林以南眼里都是笑意,心想他的史记真聪明!忍不住又去亲她,却被史记一巴掌推了开去,“乖,别闹!有正事儿!”   史记揪着林以南,“快点,我知道你肯定让我找这个。”   两人围着这幅图仔仔细细一处一处搜寻,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史记突然想起什么,又去翻行李箱,回来时举着两个放大镜。“拿这个试试。”   林以南拿过放大镜,“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那天在机场,我看到正好有卖,顺便买的。”   史记得意地笑了笑,又开始认真看图,当放大镜移过神树树干时,她顿了一下又将放大镜放了回去。“看这里!”   林以南凑过来一看,果然!在距离树根一指高的地方,隐约画着一个八卦图。他将史记手里的玉佩拿过来一对比,形状一模一样!找到了!   两人又将整幅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再也没有发现别的迹象,于是将图纸一卷塞进卷筒,带着玉佩准备进山。   丁醇在外头等了好半天不见人出来,又不敢去敲门,正在抓耳挠腮想着该怎么办,两人匆匆出来反而将他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史记反身锁上门,牵着林以南的手回答,“进山,你要去吗?”   丁醇脱口而出,“去去去!”反正“索命”也不见了,现在不是去找那个谁更重要吗?要不然剩下他们三人都要被赶出去了。他有种直觉,在这里他一定会大开眼界!   “南哥,你还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啊?”   林以南走得脚下生风,但也记着时时照看史记,觑空顺嘴回他,“是啊。”   “那,那个王阿三为什么说给一天时间让找到你弟呢?你弟弟真在山里头毁树啊?”   史记听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觉得自己似乎是带了个儿子出门,忍不住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别说话。   丁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会意地一拉拉链闭上了嘴。   三人几乎是奔上山的,天色依旧阴沉,山里更是云雾缭绕,感觉随时都能泼下雨来。走到神树那里时,哪里还有人的踪影,林以北不知又跑去哪里了。也是,都被村民发现了,他肯定躲得更隐蔽。   史记和林以南互相瞅了一眼,他们要对神树下手,却不好让丁醇看见。林以南抹了把额头的汗,对丁醇说到,“你能到前面路口去帮我们放哨吗?我和史记在这里挖挖看,我弟有没有留什么线索。”   “没问题!”丁醇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跑了开去。   两人见他离开,忙奔向树干,凭着刚才的记忆一寸一寸开始搜寻那个八卦图的痕迹。过了几百年,这树肯定大了许多,八卦图绝对不可能在树根处。但两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从树根开始往上找,一直检查到史记头顶的高度,林以南才松了一口气,“找到了!”   史记踮起脚尖一看,“真的!”她笑得十分灿烂,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无价之宝。这抹笑容一下子感染了林以南,让他觉得就算再苦再累也都是值得的。   “可是,是不是要挖开?”   林以南看看树干,又看看手里的玉佩,然后将玉佩贴到树干上,图案对图案什么变化都没有。他吐了口气,“如果动了这棵树,我们可能会有很大的危险。只是,不试一把,要找的东西可能永远都找不到。”   史记想到刚才的情景,忍不住抖了下,“也许现在还有人在监视我们,”她看看四周青山绿水树木茂密,没有半个人影,“不管了!赌一把!”   林以南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我在呢!”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折叠刀,沿着八卦图的圆圈吭哧吭哧挖了起来。史记一边看他动作,一边四处查看以防有人突然袭击。不过,林以南才挖了几刀,那地方突然就露出一个洞,他惊奇地小声低呼,“里头有个东西。”   史记见他照着手电,小心翼翼往外拨弄,直到一个雕刻精美的金筒露了出来。   林以南又检查了一下,再没有别的东西,于是又将挖出来的圆木头盖塞了回去,乍一眼竟然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这东西在里面藏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亮!”史记不由感叹。她捏着那金子做的圆筒研究了半晌,手指按着三分之一处的一个珠子,“真好看。”   话音刚落,那筒子咔哒一声弹了开来,“有盖子,里头还有东西。”   两人不敢去拽,于是,史记倒过筒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到了随身携带的手帕上。   “这是?”   林以南展开一看,随即缓缓抬头,“羊皮地图!”    ☆、小灵通的来信 上   “你确定吗?这么小一块东西,是地图?”   林以南点点头,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微型地图,所以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是,这一切的策划人,到底要做什么?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游戏,找到一个线索到达目的地,可到了那里却只找到另一个线索又得去寻找下一个目的地。羊皮地图,想让他们去哪里呢?不过,两人近来见过了怪事,似乎越发处变不惊。   但不管如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分分钟都可能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要他们滚蛋,或者交出手里的东西。林以南谨慎的环顾四周,又用手机拍下了完整的地图以作备份。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强迫症的倾向,不多搞一重保险他总觉得不放心。   丁醇回来的倒也正是时候,“南哥,山下好像有人来了。”   “能看清是什么样的人吗?”   丁醇摇摇头,“这山里雾气太大了。”   两人早已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再往里走去找林以北。听丁醇那么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上山来的是谁,索性大大方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丁醇,你也过来休息下。”史记朝他招招手。   “咱们不是要去找南哥他弟吗?”   “别着急,看看来的人是谁再说。”   林以南没插话,眼睛注视着前方的山路,神情竟然颇为放松。丁醇大为不解,怎么片刻功夫南哥就看起来胜券在握了,他走开的那小会儿发生了什么?   果然,有一个人沿着山道慢慢朝他们走来,顶着一身的雾气看起来还挺有气势。   “会是谁啊?”史记凑到林以南耳边小声问道。   不管他们怎么猜测,来的人都不在他们的预料范围之内,看清来人的脸时,史记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会是他?”   丁醇看看那人,又看看林以南和史记,“你们认识他啊?”   认识是认识,但不是很熟,应该说还被骗过,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几个人都没出声,他们坐的地方并不显眼,不注意的话一时还不能发现。那人拿出手机研究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方向最后径直朝神树走过来。   “我靠,这树还真大!”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喊我到这里来,不知道要干嘛。”   这人自言自语了一番,又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不过对方似乎没人接听,他又试了一次,这回倒是立刻就通了,“喂,臭小子,你在哪儿呢?我到了。”   史记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就看见眼前那人满脸苦相,想发脾气又强行忍了下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我先下山。”   林越“靠”了一声,将手机塞回裤兜,转身又开始看了眼身旁的那株大树,“啧啧,倒真是一个好景点。”眼光一溜,就看见几步开外端端正正坐着看戏的三个人,冷不防脚底踩到个石头跌坐在地,“靠,吓死我了!”   史记笑眯眯地朝他挥挥手,“嗨!”   嗨你个头啊,林越内心哀嚎,出师不利,走了三步路就被撞见了,真是见鬼。呸呸呸,没有鬼,没有鬼!他冷不丁又想起了慈明山上的事儿,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头排排坐吃果果的三人,安安静静地欣赏着眼前这人的独幕剧,也不去打扰他。倒是丁醇满心的好奇:这人表情这么丰富,难道是个哑剧演员?   林越叹了口气,瞥了那几人一眼,索性坐在地上不折腾,“你们怎么在这里?”   史记好笑地看着他,“我们在不在,你会不知道吗?”哼,臭小子,演技好得很,那头骗我们说林以北失踪了,自己不知道也联系不上,呵呵,这头就跑来找人家了。   林越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太敢看林以南。他和林以北那么熟,当然也知道这位大哥的身手,万一惹怒了对方,指不定被修理成什么样呢!不过,那个傻乎乎看着自己的人又是谁?   丁醇见对方视线转向自己,大大方方地朝他笑笑,“你好啊,我是丁醇。”   还乙醇呢……林越坐在那里只等林以南说话,可这位大哥愣是坐在那里半个字都没有蹦出来。他摸摸鼻子站起身,自动自发地走到林以南身边低头认错,“南哥,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小北让我别说。我答应了他,总不好说话不算话吧。”   林以南这时才给了他一个正眼,“他在哪里?”   “南哥,我真不能说,小北特地嘱咐我的。”   林越见他眼神不善,心里有点慌,“南哥南哥,真是小北嘱咐我别说的。他还说,该出现的时候,他自己会出现的。而且,他说他保证,绝对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对不起你和他嫂子的事!”   “他嫂子?”史记眉头一皱,拧了旁边人一把,“你有老婆了?”   林以南抓住她搁在自己腰侧的手,板着的脸瞬间破了功,“我老婆不是你吗?”   林越狗腿地凑了过来,“嘿嘿,对对对,林以北就是这个意思!您就是他嫂子。”   “骗子的话能信吗?”史记白了他一眼。“走了走了,不找了。”   林以南虽说没找到林以北,但听了林越的话心里的担忧倒是放下了一些,至少他能确信林以北跟孝宫村里那些事儿没关系。至于他要从神树这里得到什么,林以南也懒得再去管。   三人进山的队伍回来变四人,史记转身堵在林越面前,“你跟过来做什么?”   “嫂子……”史记挑了挑眉毛,林越立马改口,“姐!小北跟我说,这村里能住人的只有这学校。”   “那他死哪儿去了?”   林越愁得跺了跺脚,拉长了嗓音喊了一声,“姐……耶,您就别为难我了!”   史记被他这一跺脚一扭腰的姿势惊得倒抽一口气,心想总不能把人给逼疯了吧?索性不再管他,随他去。   可林越不肯,眼瞅着天都要黑了,他这食宿问题还没解决呢!颠颠地又跑到史记和林以南身旁,舔着脸笑嘻嘻地问,“我住哪儿啊?”   丁醇一直在旁边看戏,越看越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于是,笑眯眯地对他说,“我那里有空铺,你要不要跟我住一间?”   史记和林以南决定就当自己看不见这两人,手拉手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林越一看这架势,心知自己安全了,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你好,你好,丁醇是吧?我叫林越!那就打扰了!”   两个小伙子勾肩搭背朝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走,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架势。   史记余光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地方有毒,好好的两人都成了活宝。”   “你怎么知道他们本来不是?”林以南问。   “我猜的呀!”   他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看你才是活宝。”   史记吐吐舌头,拉他,“快点,快点。”   不用说都知道,两人现在最想研究的就是刚才挖到的金筒子。林以南刚才觑空对丁醇说了句话,“晚饭前别让林越来打扰我和史记。”   丁醇会意地回视了一眼,大概觉得自己猜到了人家要做什么,所以林越一开口他就将人给弄走了。   两人谨慎地四下检查了一番,确定屋里没有任何异常才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依旧金光闪闪的小筒子。   史记伸手摸了摸,羊皮那种柔软的触感在历经岁月后依旧清晰,“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林以南将地图铺平在桌面,让史记把放大镜找出来,两人又埋头研究起了新的线索。泛黄的羊皮上面黑色的笔墨勾勒出许多歪歪曲曲的线条,林以南十分确定,这是一处群山,只是图纸上没有任何文字说明,这又让他们迷惑不解。   “我们能找到孝宫山是因为来过这里,”史记皱眉,“没去过的地方,要怎么找?”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世界这么大,谁知道这处群山是在哪个角落里。   林以南没说话,举着放大镜不肯放过每一处细节,他们一路走来,看似迷雾重重,但是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总在不经意间推着他们往前走,慈明山也罢,孝宫山也好,总有那么一条路自动自发地出现在两人面前。这次也不会例外!羊皮地图里出现的地方,绝对不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俩肯定有人去过,并且有过不平常的经历。   林以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史记,她楞了一下,又重新开始琢磨这图里的地方。但这图又不是照片,也不是水彩画,更加不是水墨画,就靠着这么寥寥几笔想要找到这个地点,于她而言太难了。   两人面面相觑没有头绪,史记倒是开起了玩笑,“老祖宗肯定没出过国,范围应该可以小点吧!”   “神算子!”林以南比了个大拇指,“那大仙,你觉得这里最可能是哪里?”   史记半仰起头,眼睛来回转,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我去过的地方太多,让我先来筛选一下。”她这么想着,那些去过的地方就像影像一帧一帧闪过眼前,只是没有一幅画面可以与眼前的地图重合在一起。   “哎,”她叹口气,情绪低落,又低头擦了擦眼角哽咽起来,“怎么办,我的法术不灵了!”   “没关系,不要急,我可以等。”林以南坐进椅子,一本正经地配合她。   史记还想接着演,桌上的手机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是小灵通。”她一边说一边点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我知道孝宫村的秘密了。    ☆、小灵通的来信 中   王姐曾经问过史记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丫头啊,如果有一天,某人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真相后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选择听,还是不听?   史记到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的情况。农历七月半当天,天气好得出奇,脚下是绿草如茵,四周是枝繁叶茂,头顶鸟儿盘旋,耳畔虫鸣当伴,一派夏景夺人心,满园秀色关不住,她躺在自家门口纳凉自在惬意,心里想着年年七月半都有糟心事儿,今儿个总算太平了一回。   眼瞅着天已经黑得夜行动物都该出来了,史记两腿一划拉潇洒地从老人躺椅中站了起来,“天干物燥,早点睡觉。人是铁饭是钢,一晚不睡虚得慌。”   大概真是昨天没睡够,这椅子拖出来的时候还算轻松,要搬回去了竟然拖不动。她插着腰正在那儿琢磨怎么将这玩儿弄进去,两束车灯唰地跟照逃犯似的把她圈了进来。   “没事的,没事的。今天,绝对不会有事的。”史记嘴里一边念经一边两手合十暗自祈祷。待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莫诵完一遍《三字经》后,王姐正好一个甩尾堪堪将车停到了诵经人面前,完美的见面礼一嘴黄土红尘相伴你。   史记两手举在胸前,就差来一句萨瓦迪卡以示敬意。她呸呸吐出嘴里的灰尘,语意不善地提前截住对方要说的话,“今日除非生死大事,老僧一律不管。”   王姐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带着如花的笑脸一把将人搂住,“哎呀,别嘛!人家真的是有急事找你帮忙。”   史记两眼一闭拒绝接收任何□□,任凭她王姐怎么巧言令色她都不为所动。   最后,王姐没办法,嗷一嗓子炸开了,“你够了!给我进来!”说完就不管他人径自踏进客厅安坐在沙发,等她来自投罗网。   史记硬是在外头忍了好一会儿,对自己说决不能投降,然后还是无奈地坐到了王姐右手边的沙发上静待后续详情。   “行了行了,”王姐画风一变,又回到了正常人的频率,“今天来是真有急事,非你不可。”   史记瞥了她一眼,“说吧,什么事儿?”   然后王姐就一本正经地将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史记听完没吭声,她总觉得这话还没说完,等着对方继续。可王姐眼巴巴看着她,没再吐出一个字。   “感情,你嘴里天大的事,就是这?”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你快告诉我。”   史记心里倒是舒了一口气,没事儿了。她给了王姐四个字,“当然不听。”   王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秘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她在某某某大明星家里看到了绝对不该看的东西,还被人家发现了。   “我不是说绝对不听吗?”   王姐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向来爱说反话。”   史记一口气堵在胸口仍不住捶了自己几下,“人家既然放你回来了,肯定觉得你不会知道里头的秘密。搞得这么紧张,我还以为你杀人放火了。”   王姐说,“所以你得帮我,咱不是清清楚楚知道见到那东西不吉利嘛!”   史记极度不情愿地站起身,说道,“我带你去找大师父。”   她解决不了,大师父才是王姐的目标。也亏得她来得早,再晚一小会儿,她怕是真的要有性命之忧了。   自从那一回之后,史记对于“秘密”两个字本能地会有一丝顾虑。当时帮助林以南去找田天敏,她也犹豫过,只是到底是不忍心见他陷入危机才蹚进了这趟浑水。现如今他们既然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其余的事还要再管吗?   史记转头看向林以南,“东西已经找到了,这里的事……?”   林以南也想过,他们都只是普通人,无意间来到这里支教,又无意间撞见了许多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如今这个情形,尽早离开不外乎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总觉得,孝宫村同他和史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人费尽心机让他们来,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离开吗?   “小灵通肯定花了很大力气才弄到这个消息,咱们回去好好谢谢他。”林以南点了点手机,想了想又说,“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可是……”   林以南拉她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将自己的考量分析给她听,“第一,地图里的地点还不确定,我们要排除它与孝宫村的关系;第二,书记和吴山的事情,背后搞鬼的人还在暗处,不把他找出来书记夫人肯定会有危险;第三,我有一种直觉,我们不能走。”   其实,说到底,不能离开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直觉。   史记看看地图,又瞅瞅手机,再瞄了两眼林以南,最后拨通了小灵通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接起来,“喂?”   “是我。”   “靠,你终于来电话了。”小灵通埋怨,“我还以为你不想听了。”   电话是免提的,史记和林以南都听得见,两人对视一眼担心自己是不是打的不是时候。   “你在干嘛呢?喘得这么厉害。”史记觉得奇怪,怎么在家查个资料能成这德行。   小灵通似乎跟旁人在说什么,听筒里声音模糊了一会儿才又传来他的呼哧声,“走路!还能干嘛。我说,这孝宫村的路怎么越来越不好走了。”   “你来了?!”林史二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废话,不然能走得这么喘吗!行了,具体的等我到了再说,我就在村口了。”   史记挂了电话,将那些东西都收拾妥帖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拉着林以南就往村口走。现在村里情况这么乱,两人都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东西还是随身带着更放心。   小灵通倒是一如既往的精力充沛,见到两人手拉手来接他,他只是淡定地瞥了他们一眼,“感情越来越好了啊,按你们这架势,这二十四小时大概是一秒都分不开了吧?”   史记作势要打他,两人笑嘻嘻地搂在一起庆祝重逢,兄弟之间感情深一口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小灵通趁着他们挤在一团的时候,压低了嗓音说道,“这事儿有点复杂,咱们进屋说。”   等进了林以南的屋子,小灵通看到史记的行李,回头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速度够快的啊!看来咱要当儿女亲家了!   史记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   向来大大咧咧的小灵通又一次做出了反常的举动,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捞出一本A4纸大小的笔记本,朝两人招招手,“过来。”   他俩依言走了过去,原本以为这本子里有什么惊天大秘密,靠近一看,空白的?   史记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就见小灵通从包里又掏出两支铅笔,拿起其中一支开始写字。   这是在搞什么鬼?   小灵通唰唰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隔墙有耳。   史记一惊,拿起另一支笔写道:你怎么知道。   说起来也是缘分,小灵通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串:你们不是让我去查一个叫林以北的人嘛!当然,我知道这人是林以南的弟弟。我就托我朋友帮我查了出入境记录,嗨,别问我怎么有这么神通广大的朋友,我是谁!   史记耐心等了半天,以为他知道写字不比说话,速度慢交流也慢,总会捡重点写。哪想到这一长串连个头都没开起来。   “重点!!”她龙飞凤舞地画了两个字,不忘打上非常重要的感叹号!   小灵通嘿嘿一笑,“行,行。”   虽然依旧有很多废话,但好歹有用的和没用的五五开,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纸上满满一页记述了小灵通来这前得知的消息:我通过那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找到了林以北离开苗城的时间。就在你们两个离开后的一个小时,他出现在汽车站准备前往机场。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将他送到车站,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那里。差不多长这样。   史记见他三笔两笔在一旁画了一个猪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决定不打岔也不给他机会炫耀。   小灵通画完猪头觉得还不错,掏出手机将那人的照片做了个对比,“看,像吧?”   果然不出所料,猪头就是林越。   两人继续看他写:我想你们让我找弟弟,要么是他偷了哥哥的女人,哦,这点现在可以肯定不是;要么就是偷了哥哥的钱财,这点还不肯定。那既然有了线索,我一定要跟进下去啊!林以北出了苗城,我就跟着那个猪头。谁知道那个猪头没多久也跑去车站乘车去了机场。好在我老婆身体好点了,我也有空可以出来。我就跟着他一路跟了过来。然后!重点来了!   原本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大概找到你们弟弟了,可谁知道来这里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司机大哥!这人简直是神人!我跟他说要去孝宫村,他问我怎么这时候去。   我想,这孝宫村难不成又出事了?于是问了一嘴。   我靠!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书记!我当时下巴都快掉了。赶紧问他后续怎么样,结果人家说警察来过了判定为意外。我心里松了口气,没等缓过神来,司机大哥嗤了一声,说:手段倒是越好越好了,连外村人都敢动了。   我一听不对啊,这话里有话,他肯定知道内里的秘密。   于是,动用了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将一个重要信息勾了出来。   那就是!   先前过世的老周家,对,就是那栋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木头房子,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史记看到这里心里有个很大的疑问:人家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告诉你这个陌生人?   小灵通笔杆子点点这句话,看了对面两人一眼:你们问到点子上了!本来人家才不跟我啰嗦,但是,我提到了你们俩的名字,他听完当时愣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完全不是看陌生人的样子了。   接着,他就跟我说老宅里的事,那里藏着孝宫村的来历!不过,可惜的是,他不知道这东西藏在哪里,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史记想了想,写道:那,他有没有说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人家说,只要告诉你俩,你们碰到的所有意外都不是意外,你们就知道他是谁了。   所有的意外都不是意外?林以南眉心微动,想到了一个人。他看看史记,对方朝他点点头,对,就是他。    ☆、小灵通的来信 下   李哥?   小灵通又翻过一页,写下一句话:这人到底是谁?   是谁?好问题,谁知道?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脸呆萌,回答不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哥对孝宫村的大小适宜一清二楚,并且所有消息非常及时。说明什么?这里,孝宫村,有他的内应。会是谁呢?   小灵通折腾了一整天,肚子早就饿得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又扯出更多新的疑惑,不管如何,这些一时半会儿都解决不了。他敲敲桌子,大声嚷嚷起来,“饿死我了,能先去吃饭吗?”   门外非常应景的传来了赞同声,“对对对,该吃饭了!”   小灵通跟了人家几天,听声音就知道是那只猪头,他哗啦一下打开门,就见林越笔挺笔挺地站在门口,一脸贼笑地看着开门人。“咦,你是哪位啊?我南哥呢?”   “有奶的才是娘,你南哥没奶,找你北哥去。”   林越脸色一整,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嘴,“你怎么知道?”   小灵通懒得理他,转头喊屋里的两个人,“快点,吃饭了。”   见他同林以南和史记十分相熟的样子,林越猜到了八分,于是也不再多说。几个人心思各异,走进食堂。   “嗯?一个人也没有?”冷锅冷灶,连只苍蝇都没有,丁醇不解地走进小厨房看了一圈。   “看来是真要赶我们走啊。”史记仰头看向林以南,有些感叹。   林越和小灵通来得晚,还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只不过猜也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几个人也没心情折腾做饭,掏出了备着的几包干粮凑合着解决了一顿。   林越一边嚼饼干一边问,“那明早吃什么?”   小灵通嗤了一声,“明早天一亮你就赶紧滚蛋。”   林越不满,“凭什么,我还有事儿没做呢!”   “那你留着,我们明天估计都得走了。”史记看着他微微一笑。   林越一顿,显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姐,别这样嘛!小北说他到时候了肯定会出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史记点点头,“哦,好啊。只不过今天全村人给我们下了通牒,一天之内不找出林以北,我们明天就集体滚蛋。”   “……”   小灵通反倒有些不解,“他们怎么知道林以北?要他做什么?”   史记点点林以南的脸,“呶,长了一张一样的脸,以为是妖法变出来的,要害他们。”   “噗……”小灵通一脸不相信,“真的假的?”   林以南喝了口水,点点头。对,他也觉得可笑,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不过,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林以南心想:既然人家要玩,他索性奉陪到底。   又等到午夜时分,林以南原本担心会碰到那些夜行人,小心观察了片刻确定今夜无人在外。他牵着史记的手,小声叮嘱,“李哥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史记捏捏他的手,让他放心。   傍晚,众人吃过饭便各自回屋歇着了,林以南找出李哥当时留给他的名片,给他去了条信息。其实仔细想想,整件事情既莫名其妙又滑稽可笑,他们这几个提线木偶不照着剧本走怕是人家不会同意。   李哥信息回得很及时,就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的来信。不过,内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现在,到贴壁公路第三窗孔,给我电话。   这段时间,林以南和史记心里想得最多的三个字,绝对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跑到第三窗孔?哪个才是第三,从村口数起,还是从山底算起?   尽管不明白李哥为什么要帮他们,两人凭着自己卓越的直觉还是选择相信对方。没有犹豫,他俩叮嘱了几句,就走出校门开始了二人世界的散步之旅。   丁醇和小灵通,还有林越都有些觉得奇怪,但恋爱中的人有时候不正常也是可以理解的。小灵通笑眯眯地对他们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夜不归宿哈,以天为盖地为庐现在不适合你俩。”   史记和林以南走得很小心,生怕有人跟着。但出乎意料的是,村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俩尽量加快脚步,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第三个窗孔,拨通了李哥的电话。   “喂,”一抹稍许陌生的嗓音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不用找了,我看到你们了。”   史记声音压得很低,“您在哪儿?”   李哥稍稍笑了笑,“你们对面。”   史记诧异地抬起头转向面前那堵峭壁,“您一个人爬上去了?”   “对,”他接着道,“好了,我们不说废话了。这地方可以放心说话,你们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   史记望了一眼看不清的山壁,轻声开口,“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您为什么要帮我们呢?”后半句她忍住了没说,你有什么目的?   李哥轻轻咳了一声,“其实,我是帮你。”   “帮我?”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很奇怪。这么和你说吧,我不是要帮你,而是要帮史记。”这番话说得有些绕,史记听得也有些糊涂。   “您的意思是,您要帮的是一个叫史记的人?”   “对。”   “您认识史记?怎么认识的?那个史记是谁?”   李哥没有介意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一个一个回答道,“只是听过这个名字,是我舅舅老周告诉我的。根据时间的判断,我觉得那个史记就是你。”   “老周是你舅舅?难怪。”   李哥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他们看不见,又接着说道,“我舅舅生前曾经同我说过一件事。他的祖先建了这个村,守着这个村,为的就是等一个叫史记的小姑娘过来。”   “等我?可是老周不是孤寡老人吗?我记得他的祭祀活动上,没有任何亲戚前来吊唁。”史记突然想起来。   “我不能来。”李哥叹了口气,“我舅舅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去世了,我们家任何亲戚都不可以去吊唁。”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只有舅舅知道。”李哥情绪听起来有些低落,但依旧继续说道,“他一早就交待我一件事,一旦他突然过世,村里指定会发生很多怪事。这时候,如果有个叫史记的小姑娘来孝宫村,让她去老宅他的卧室的西北角找一本书。”   “书?”   “对,我不知道在哪里,因为我不能进村。”   话到这里,有些事情似乎就说得通了。史记的到来,果然不是意外。   史记应了声好,又问道,“您不能进村,是如何知晓这里的大小事宜的呢?您为什么会说,他们胆子越来越大,敢动外村人呢?”   李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她的问题。史记没有催他,就这儿静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以为不会听到答案,他却意外地告诉了自己,“村里有我一位好朋友。孝宫村大大小小里里外外所有事情他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史记原本想问这人是谁,可是李哥显然并不想回答,他最后交待了一句之后,就挂了电话。他说,“希望你能让孝宫村恢复最初的样子。”   最初的样子?史记搞不清对方要让她把孝宫村恢复成什么样,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摇了摇头,她将手机放回裤兜,将李哥的话简明扼要地同林以南说了一遍。   林以南似乎并没有吃惊,他淡定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拖着史记就回了学校。   反倒是史记觉得诧异,又问他,“你一点都不惊讶?”   林以南低头看她,说,“我早就猜你同这里有关系,只是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和证据。”   “那你怎么都没有和我透露过?这样我也好有些心理准备。”史记看他一脸平静,忍不住挠他。   “哎哎哎,好好说话,怎么就动手动脚了!”林以南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怕挠痒痒,这世间十大酷刑之一。   两个人打打闹闹回了宿舍,关上房门后立刻都敛起了笑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瞧瞧咬耳朵,“刚才忘记问一个问题,偷听的人会躲在哪里呢?”   林以南其实早就将整个房间摸了一遍,可是他愣是没找到什么地方有疑点。他相信,李哥所说的隔墙有耳绝对不会是窃听器,孝宫村还没有那么先进的意识。隔墙有耳,窗外有人,偷听的人绝对是藏在了一个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两人咬着耳朵又嘀咕了一会儿,林以南突然对史记说,“今天我把折叠床搬你边上。”   史记听他这么一说,抿着唇瞅着他笑,“干嘛,怕我半夜杯被劫走啊?你这搬到床边,不就成了睡同一张床了?”   “又不是没睡过。”   “呸!别乱说!”   林以南突然提高了嗓门,“什么乱说!你难道忘了,那天在你家,你的卧室,我们俩不是睡的同一张床吗?”   “啊!这么大声干嘛!”然后又去掐他,挠他,捶他,直到被他摁进怀里不能动弹。   林以南亲了亲她柔嫩的耳垂,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晚上我们要出去。”然后又恢复音量,接了一句,“就睡一张床,今天也要。”   史记红着脸配合他演,“那你去跟那几个臭小子说,今晚自觉点,别打扰我们。”   林以南哈哈大笑,“遵命!”    ☆、夜探周宅 上   史记没料这一路竟然畅通无阻,她本想同林以南咬咬耳朵逗笑一番缓解下紧张的心情,可是又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闭着嘴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朝老周家的宅子走去。   不过,有一点奇怪的是,这一晚的孝宫村安静得就像无人居住一般。他俩走在那条中央小道上,脚底下踩着的是历经朝代更迭的青砖,和着泥沙发出咔滋咔滋的声响。怪渗人的。   老周家说实话,真是块风水宝地,背靠大山坡,临着小水溪,房子也漂亮,在这一片砖石屋子的衬托下,着实别具一格。只可惜,一把火全毁了。   两人不敢用强光手电,甚至连手机的灯光都不敢开,只靠天上的月色与满目星光看着前方的路。   史记眼看前面就到了,扯扯林以南的袖子轻声问道,“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就像那次在山里一样,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等着我们找出什么东西再一举跳出来抓人!”   林以南没有低头,他略带思索地观察着眼前的这片断壁残垣,不一会儿就拉着史记朝着西北角艰难前行。东西在西北角的卧室,只不过具体位置倒是依然不知。找起来,也许要费一番力气。   他用力推开一根烧焦的木头,也不知是柱子还是梁木,“我们速度快点,找到了也别出声。”他笃定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那么好的眼力劲,也不会有高级红外望远镜,这里依旧是老的做派。   从门口的旧式红色纸灯笼就能看出一二。   他突然顿了一下,刚才路过那么多人家,怎么一盏灯笼都没亮?   史记正低头跟着他往前走,没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额头噗哧撞上了人家的后背。还好穿得多,没什么感觉,她抬头问,“怎么了?”   “书记夫人走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啊,”史记推推他让他快走,“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哪里有机会同她说什么。”   大概是老周生前已经将屋里的东西都预先处理了,要不就是出事之后剩下的东西都给人拿走了,两人地毯式地搜索了半天,竟是连一点摆设都没发现,脚下和四周的全部都是房子倒塌后的痕迹,砖瓦梁柱,还有一点泥巴灰。   “等等,”史记停了一下,“我记得房子西北角不是卧室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以前老周邀请我们几个支教老师来过这儿,还带我们四处参观了一下。西北角不是卧室,是个杂物间。”   今夜的星星似乎特别明亮,像是冥冥之中的神眼注视着世间万物。史记就着微弱的月光逡巡着这片瓦砾四散的地方,“卧室是在东北角的,我记得!”   年纪大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变动自己的卧室,除非万不得已。两人时间紧迫,倒是不知该选择哪个位置开始清理障碍。史记丢开一块瓦砾,直起了腰,“可是我觉得李哥不会骗我们。”   瓦块撞到了地面,发出了哐当的声响,吓了她一跳。   林以南捏捏她的手心,“不着急,别乱!”   史记蓦地有些沮丧也不解,“以前老周对我很好,那么慈祥又那么善良,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呢?一定要等到人不在了,才通过别人的口来传递消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或许,他也有必须遵守的约定。”林以南将她拥过来,“就像奶奶一样,一切都要等你过完二十七岁的生日才能慢慢铺成开来。”   史记点点头,又用脑袋轻砸他胸口,“二十七岁,二十七岁。二十七岁活受罪。”   林以南忍不住无声地笑,“好了,我们稍微加快点动作。”他像是怕人听见,低下头更加凑近她的脸庞,唇瓣紧贴着耳垂,唇齿之间泄露的气息痒痒地滑进史记的耳朵里,“也许,李哥听岔了。东西在西北角,但是,老周说的或许不是卧室。而是,蛙石。”   史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宅子西北角,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林以南揉揉她的胳膊,让她稍稍往旁边移。“跟我来。”   依旧是不太好走,林以南想了想又停住,推着史记原路返回。“从外面走。”   房子已经全部塌了,西北角只剩下一点点残基,林以南托着史记翻了过去,自己也一撑胳膊跳了过来。这角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烧剩的木头砖瓦特别多。两人一声不吭将堆着的垃圾一一分拣开来,不一会儿就满身是汗。   随着覆盖着的东西被一样样撤掉,西北角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史记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看那个角落又看看林以南,“你怎么会知道?”   林以南手指摆在唇间,“嘘!”他突然直起身,转头扫视一圈,对史记说,“走!”说罢将她推到地基边帮着翻了出去。然后,自己手脚利落地搬起角落里的石头,跟着跃了出去。   先前还悄无人声的村子,此时竟是灯火通明,喊声四起。史记看着冲向他们的人群一时呆住了,直到林以南拽起她的胳膊往后跑她才傻愣愣地动起来。   来人气势汹汹,手中举着强光手电不说,竟然还有几枚火把,更加诡异的是,带头的那人手中拿着一柄长刀,以惊人的速度接近两人。   史记一转头的功夫脚下就踉跄起来,不小心跪到了地上。   林以南一把将她拎起,“当心!快跑!”他手里又抱着块石头,只能拉着她的手尽量加快速度。   老周家后头就是孝宫山的进山口,两人沿着山道跑得飞快,史记更是再也不敢回头。可是,她的脚程毕竟比不上常年进山的村民,眼看着就要被人追上,林以南猛地拉着她窜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我们要去哪里?”   林以南只管带着她往林间奔跑,不时折断挡路的树枝扔到一旁,喘息声越发密集与沉重。后头的人依旧紧追不舍,他看了看身旁的史记,喘得很厉害,满脸通红,但还在坚持。“再坚持一下!”   言闭,又拽了她继续往前跑。   村民们大概没有想到,两人竟然是朝着神树跑去的。见他们越来越靠近大树,几个跑在前头的人大喊,“站住!站住!”   林以南根本不理他们,拼着最后的力气冲到了大树底下,站定,将手里的石头交到了史记手里。   大概是林以南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那几个村民竟是不敢靠近,只是站在几步开外大喊,“你要做什么?!”   林以南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拉出刀刃一把插进了树干上,左右别了几下抠出一个凹槽。   “你干什么!”来人十分惊恐!   林以南只是看着他们不说话,又摸一枚不大不小的窜天猴塞了进去,然后举着打火机似是要去点□□。   “住手!”   林以南冷笑一声,依旧不言不语。   王阿三拎着长刀往前走了两步,林以南将手贴上了窜天猴,打开打火机的盖子。   “住手!”王阿三大喝一声,停了脚步。“你不能这么做!”   林以南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缓和了脸色笑得温和,“我为什么不能?”   王阿三后退两步,“有话好说。”   “你们这架势,我可没看到有话好说的诚意。”   王阿三挥挥手,让众人往后退,“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史记看着他手里那柄长刀,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想相信。她抱着那块石头,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林以南吐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杀老周?”   “我们没有杀老周。”王阿三似是不解。   “嗤,”林以南笑了笑,“不承认,那我现在就把这玩意儿给点了。”   王阿三两眼圆睁,“你点了,你自己和那丫头不是也有危险!”   “被你们抓住我看也没什么好下场,”林以南点点头,“还不如让这树陪我们一程。”   “你炸了它,它也只是受点伤,到时候你们不还是会落在我们手里。”   林以南手指往上举起,轻轻一拨,将先前挖掉的那个八卦图圆盖抠了下来。“看见没,这里头我塞了□□。”   对方没有料到他还有这招,顿时不敢再叫板。他恨恨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林以南不想再和他们啰嗦,“我们是什么人?我一回国想奉献点爱心,当了回支教老师,就碰到你们这样一群人。我是什么人,我还想问问,你们是什么人!杀人不眨眼,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阿三似是还要反驳,见林以南眼神凶狠,不觉住了口。后面有人举着火把走上前来,在王阿三耳边嘀咕了几句。王阿三转头一看,马姐带着几个人来了。   史记暗自松了一口气,往林以南身边挪了挪,挨了过去。   马姐眼里全是怒火,“王阿三,你这又是闹的哪出?”   “他们要毁神树!”   马姐朝林以南那头望了一眼,“你不追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   王阿三怒火中烧,忍不住大吼一声,“半夜跑到老周那里翻来翻去,他们要挖什么?他们要害我们啊!”   “放屁!”   王阿三被她骂得一愣,转而扬起手里的刀,“我为的是整个村子的安宁。你给我闪一边去!”   马姐带来的人立刻走了上来,抽出手里的棍棒,两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到这会儿,林以南谁都不想相信,他拔出窜天猴点上□□朝着那群人扔了过去,然后一手抓过史记手里的石头,一手拉着她往深山里跑去。    ☆、夜探周宅 中   两拨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冷不防见人跑了,立刻收了声乌泱泱地又追上去。灯光与火把夹杂着漫天的呼喊,几乎惊动了整座山林的鸟兽。正在打盹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从不同的方向窜向天空,而原本就准备伺机而动的夜行动物却被这鼎沸的人声吓得乱了阵脚胡乱冲撞起来。孝宫山难得如此热闹,就连远处的赶路人都发觉了此地的异象。   林以南带着史记在山里狂奔,他不敢去钻那个通向村口的山洞,另一头绝对有人把守着,他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还好吗?”   史记呼哧呼哧喘着气,咽了口口水才回答他,“嗯。”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把手机拿出来。”   史记不敢低头,只是胡乱摸索着将手机掏了出来,只是两人手拉着手,林以南也不好拿。   “给小灵通打电话!”   史记已经跑得有些头晕眼花,哪里还能看清屏幕上的数字,也幸亏这手机有语音识别功能,她深吸两口气勉强说出了“电话小灵通”几个字。看着手机自动将电话拨了出去,史记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仍然不停迈着步子。   “喂?史记?”小灵通似乎刚从睡梦中被人吵醒,声音沙哑神志不清的样子。   史记努力将手机防到林以南跟前,只听他说,“你们三个快跑。”话音刚落,史记手一抖,电话沿着山坡不知滚到了哪里。   “喂!喂!史记!林以南!”小灵通在那头只听见沙沙的声响,依稀还有人群追逐的声音,然后就再无人应答。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推醒了另外两个人,“快,起来!出事了!”   丁醇和林越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怎么了?”   “南哥叫我们快跑!”   三个大男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互相看了一眼,将紧要的东西全部收进背包,穿戴完毕冲出了宿舍。不曾想,屋外竟然还有人看守,见三人背着行囊想走,面色不善地围了过来。他们数了数,一二三,三对三,还有胜利的可能。只是硬碰硬不行,得用脑子。小灵通估摸了下情势,在林越和丁醇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三个人呲溜一声又钻进了原先的宿舍,然后砰地锁上了门。   “快,每人拿一个!”小灵通从包里掏出预备的罐子,一人一支递给眼前的人。   “哥,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小灵通将背包甩上肩背好,捏着手里的防狼喷雾笑眯眯地说,“我长得俊,怕色狼啊!”   面对紧追不舍的众人,史记已经达到了极限,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林以南偏头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知不能再跑了。他拉着史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依旧跟在身后的几个人,“停。”   其实,那几个村民也早就累得气喘吁吁恨不得当场坐下,见他们不跑了,一个个手撑着膝盖开始大喘气。   林以南将史记拉到身后靠着树干坐下,将手里捧着的石头又一次递给她,然后转身说道,“你们想要我们做什么?”   王阿三等人被他问得一愣,似是没有想到他依旧这么淡定从容。几个人缓了一会儿,呼吸依旧急促,只是输人不输阵,王阿三扯着嗓子喊道,“把你们交给村长处置!”   “村长?”史记咀嚼着这两个字,似是第一次听说孝宫村还有村长一人。   就在此时,史记眼前似乎闪过一个身影,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细看,那个影子正悄无声息地向两人靠近。史记倒吸一口冷气屏住了呼吸,轻轻拉了拉林以南的手。   “怎么了?”   史记还未来得及回答,那人已经闪到了两人眼前,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打了个招呼,“嗨!”   “林以北?”   “是我,嫂子你好啊!”   林以南看了眼史记示意她别担心,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林以北,“这就是你说的出现的时机?”   林以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哥,我真没做什么坏事!”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这样摆到了众人面前,孝宫村那几个村民愣了愣,“还真是双胞胎啊。”   林以北转头看了那几人一眼,嗤笑了一声接着道,“无知!”   说罢,朝他们丢了两个□□,然后带着林史二人钻进了丛林深处。   当三人安安静静坐在一个极难被发现的山洞里相顾无言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史记歪着脑袋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真真是像极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唇角,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相似的堂兄弟。   林以北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别误会,他可不是怕史记。而是,身旁的大哥也在用不太友善的眼神盯着他看,小弟弟压力山大。   “哎呀,好了好了,别看了!”林以北举手双手挡在两人面前,“已经烧穿了!”   林以南冷笑一声,依旧看着他不言不语。   “嫂子,你抱着的石头是什么?”他试图转移话题。   史记还是心软了点,见他这小孩子的模样倒有几分憨气,看了眼林以南然后回答道,“问你哥。”   “?”嫂子果然也是腹黑党,给他下套呢!   林以南望了眼天色,问道,“说,为什么做这些!”   林以北叹了口气,“哥,不是我不想,而是现在真的不能说。”他指天发誓,“如果我有半句谎话,让我以后每次洗澡打上沐浴露就停水!”   “你之前跑到我家门口,说要照顾我一辈子,一辈子不负我。这话也是真的?”   林以北将耳畔的三根手指弯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旁的大哥,一脸尴尬地朝着史记笑,“嫂子,我那也是万不得已才逗您玩儿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次!”   两人见他死活不肯松口,索性不再勉强。   “我们怎么出去?”史记有些担忧地看向林以南。   “嫂子,嫂子,您别担心!有我呢!我知道有条路可以出去!”   “怎么走?”   林以北嘿嘿一笑,“就在这里。”   史记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山洞,同原先见过的倒是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有些小。   林以北见她一脸不信,忙解释道,“真的。这后头有块石头可以动,”他指指史记身后,“移开就是一个洞口,直通对面峭壁。”   林以南瞅瞅那块石头,又看看林以北,“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以北依旧舔着脸笑,“高人指点,只是还不能说。”   面对这个一问三不答的臭小子,他们两人索性不再发问。林以南指指史记身后的石头,“那就走吧。”   “得令!”   林以北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到那石头面前,手指轻轻一戳,一人高的石头竟然缓缓移了开来,露出了不大不小的洞口。“看,没骗你们吧!”   林以南懒得搭理他,拉起史记的手对她说,“走得动吗?”   史记点点头。   两人也不管站着的那根木头,一前一后钻进洞去,打开手电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林以北抽抽鼻子跟了进去,又往边上一戳,石门应声关闭。   “哥,嫂子,等等我啊!”   三个人沿着狭长的通道走了许久,洞里虽窄小,但还算好走,偶尔有几个石笋竖在路中间,人只能小心从侧面爬过去。史记几乎虚脱,但还是勉强撑着不肯示弱。林以南有些心疼,将那块石头扔到林以北怀里,然后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   林以北手忙脚乱接住了那块石头,差点坐到地上,“哥,你疼嫂子是对的,可是也不能这样虐待弟弟啊!”   林以南背着史记走在前头,“跟上。”   钻出山洞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三人在洞里呆得久,阳光照进眼睛就像无数冰针射过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真的出来了。”史记拍拍林以南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   林以北不服,“我都说了不骗你们!”   “有前科的人说的话要打对折。”史记笑眯眯地说道。   “是,嫂子说得对!”林以北点点头,“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以南看着眼前的情景,果真如林以北所说一路通到了孝宫村对面的峭壁之下。这里离孝宫村已经很远,那些人是绝对想不到,也找不到他们的。“林越他们跑出来了吗?”他突然问道。   “出来了,出来了。”林以北指指山脚的越野车,“都在车里等我们呢!”   果然,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辆黄绿相间的越野停在那里,车头和车门处靠着三个戴着墨镜的型男。史记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不赖啊!”   六个人窝在一辆五座车里略有些拥挤,史记索性坐在林以南腿上,“眼睛往前看。”   几个小伙子干咳几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转头围观。   “现在去哪里?”林以南拥着史记,靠在后座有些慵懒地问道。   “哥,你和嫂子肯定累了。我们先去我住的旅馆休息,有什么事,咱们一会儿再谈。”   史记和林以南不约而同点点头,又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意。两人紧绷的神经这时才略略放松,一个靠着座椅,一个靠着胸膛,闭眼睡了过去。   前排两位与后排两只只敢眼神交流一番,然后一路沉默朝前开去。    ☆、夜探周宅 下   车子飞快地行驶在山路之间,离孝宫村越来越远,就像此后将不再回头一般。突然,车子压过一条石沟,由于速度太快,车里的人全都弹了起来。尤其是史记,原先就比别人坐得高,这一颠,她头顶砰地撞上车顶吓醒了。   “没事吧?”林以南揉了揉她的发顶,冷飕飕地对开车的林以北说,“会不会开车?”   “抱歉,抱歉,嫂子!没事儿吧!”   史记捂着脑袋抽着气说,“没关系。”   林以北不可避免地挨了哥哥一记眼刀,又不敢反抗,只能直直盯着眼前的路盼着赶紧开到目的地。   史记打了个盹精神好了很多,揉着脑袋靠在林以南胸口时突然瞥见脚下的那块石头,“你怎么会知道那里是块蛙石?”   “头不痛了?转那么快,小心点。”   史记坐在他腿上,弯腰去捡那石头,边上的几个小伙子听他们这么一说也对这石头好奇起来。“这是什么?”   林以南伸手将她拉回来,“小心又撞到头。”   林以北往后视镜一看,果然他哥正冷冷地看着他,“哥,路不好,不是我开得不好。还有啊,咱们马上就到了,嫂子,您坐好,可别再伤着!”   史记觉得奇怪,看了眼林以北又看看林以南,倒回他怀里跟他咬耳朵,“你怎么对他那么凶?都不像你了啊!”   林以南对着林以北“哼”了一声,又轻声叮嘱她,“到了再看。”   差别待遇!   司机先生敢怒不敢言,吭哧吭哧猛踩油门将一车人拉到了他下榻的旅馆,其实也不能算是旅馆,就是个民宿。车一停,他们哗啦啦涌进大堂将老板吓了一跳。   林以北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叔,我朋友路过,稍坐一会儿就走。”   “噢,没问题!你们自便,有需要叫我!”老板是个实在人,笑得憨厚。   史记他们也都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随着林以北进了屋。   林以南搁下石头,弯身对坐在床沿的史记说,“折腾一晚上,我去开个房间,你先休息会儿。”   “没事,刚才眯了会儿,现在不困。”史记摇摇头,挂心着那块石头。   小灵通刚给老婆去了个电话,得知对方一切安好,此时心情好得很,也不介意两人在眼前刺激人。几个人围着那石头絮絮叨叨,谈不出个所以然。   “你怎么会知道那里有块蛙石啊?”史记仰着脸问跟前的林以南。   “观察不够仔细!”他点点史记的鼻头,“整个孝宫村,每一栋房子屋顶的西北角都有一块这个形状的石头,只是有的大有的小。”   史记垂眸一想,依旧想不起自己是否见过。林以南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于是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看过来。   手机屏幕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了孝宫村屋顶的样子,果真如林以南所言,每一家都有。   “我刚到那天照的。”   史记放下手机又去看桌上的石头,“这里会有那东西?怎么拿出来呢?”   在场另外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连同林以北在内都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林以南拿过石头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寥寥数刀就将青蛙的形状呈现出来,可见这位工匠手艺了得。那么,这东西会藏在哪里?   “这什么青蛙,怎么还有尾巴?”林越指指青蛙屁股。   “尾巴?”几人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史记按按尾巴没动劲,拔呢也拔不下来,又用力转了几下,动了!   只见这只青蛙的嘴巴逐渐张大,慢慢地露出了中空的肚子。   “哇,手艺这么棒!”丁醇吃惊不已。   林以北倒是没在意这青蛙到底如何,他看见蛙肚子里藏着一本书,伸手就想去拿,手还没碰到蛙嘴就被林以南啪地拍了开去。   “哎!哥!能不能轻点!”   林以南没说话,小心翼翼掏出蛙肚里卷成桶状的线装书,还好,书还算结实,没有一捏就碎。   待到整本书被铺平一看,上头清清楚楚写着几个正楷毛笔字——《周氏家谱》。   “一本家谱,藏得这么严实。我还以为是宝藏地图呢……”小灵通嘴最快。   另几个小伙子大概也是这个想法,只是没来得及说出来。   林以南和史记似乎了然地看了看对方:又是家谱?   不过两人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林以南看着史记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你太累了。我去要两个房间,你先休息。”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也先休息会儿,吃晚饭的时候集合。”他想想又说,“饿了的人先去吃点垫垫肚子。”   大家点点头没有异议,确实也都累了。林以南拉着史记率先走了出去,那块蛙石就留在了林以北的房间里随他们折腾。   史记看着屋里的双人床,反而有些安心,她真的有点快撑不住了,趴在被面上咕哝了一句,“我先睡会儿哦……”然后就没了声响。   林以南摇摇头,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脱了鞋子和外套后塞进被窝。史记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陷入了昏睡状态。林以南为她掖好被子,靠坐在另一侧的床头翻开了那本来之不易的《周氏家谱》。   只是第一页的内容就让他诧异不已。   “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凡我子孙,必遵此训。”这不是档案管理看到的内容吗?接下来那句果然验证了先前的猜想,孝宫村的名字即由此而来!只是原本的孝恭二字变成了同音字孝宫,想来是不愿村名太过招眼。   如果说开篇两句让林以南略略吃惊,那么接下来这篇文字真的是让他意想不到。   几段文字内容并不长,只是林以南看得心惊肉跳。周氏一族于公元1644年建村于此,从那日起不得与外界联络,全村人不得擅自出村。之后还有许多不得之事,林以南没有一一细看。突然,他一顿,眼睛往回一扫,果然看到了史记两个字。   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林以南怎么都不会想到,书里竟然记载了一位名叫“史记”的姑娘的坟墓在哪里。这位“史记”和他身边的史记是什么关系呢?难道,也同他一样,史记家族谱第一位也叫史记?   《周氏家谱》寥寥数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都是这位“史记”的守墓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只为了确保“史记”的墓穴不会被打扰。   林以南又往后翻了翻,接下来的竟然都只是周家的后代名字。这显然不对,前面话没说完,不该这样戛然而止。他不停往后翻,在多张空白页之后终于又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一篇文字。   大意如下:公元2014年,如果有名叫史记的姑娘前来,一定要将这本家谱交到她手里。所有孝宫村的村民都要敬重她,保护她,奉她为上宾。如有违背此内容者,逐出孝宫村!   公元2014年,那不就是今年?难怪老周不敢把东西提前给她。只是,如果真按此族谱里所言,孝宫村的掌事就应该是周家人,可如今周家的祖宅都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显然带头大哥换人了。   那么,这个现任村长会是谁呢?   史记睡得很沉,连翻身都没有。林以南捧着家谱偏头看着史记出了神,果然都是命中注定要来的地方,逃也逃不掉。只是命运偶尔也会偏离轨道,跑偏了方向。就像这周氏一族,一个都没有留下。   他将本子往枕头底下一塞,拉过被子拥着史记睡了过去。   到底都是年轻人,折腾了一晚上,睡了几个小时又都精力充沛了。几个人来了精神,脑子也活络了。小灵通一边呲溜着面条一边问林以北,“你离开苗城后一直住在这儿?”   林以北看了眼林以南,干咳了两声,“孝宫村也住了几天。”   史记十分配合,加问了一句,“你干嘛跑到孝宫村冒充你哥?”   “我这不是为了方便找东西嘛!”   史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见林以北又接了一句,“但是找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们。”   史记点点头,不再为难他。她转向林越,“你,说说看,是怎么弄清我们的行踪的?孝宫村里头,哪个是你们的联络员?”   林越先前已经填过肚子,吃晚饭的时候就没像另外几人那么狼吞虎咽。不过,眼见矛头转向自己他又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装作全心吃饭。“姐!我这不是帮小北的忙嘛!具体的还是得他来说!”   “得!啥也问不出来!”小灵通抽了张纸巾擦嘴,索性转移了话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在场六个人,每个人似乎都同孝宫村有着一丝联系又似乎每个人都能就此离去不再理会那些凶险或麻烦。   林以南依旧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史记放下筷子,然后递上纸巾倒好茶水,问她还要不要再来点什么。   史记摇摇头,“吃饱了。”   林以北等人都是一副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表情,怎么这男人在女朋友面前能这么肉麻?   林以南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圈眼前的众人,说道,“我要回孝宫村。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回家去。”    ☆、村长 上   原本还算融洽的晚餐氛围因为林以南的这句话陡然诡异起来,大家一直克制着内心的好奇,忍着没有刨根问底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孝宫村是什么情况?孝宫山是怎么回事?他们二人又为何沦为被追捕的对象?现在,好不容易逃出困境,林以南却为何要独自返回?   林以北抬眼看向自己的堂哥,见他神色如常似是已经下定决心,不禁开始思考自己这趟回来到底该不该,堂哥不会真的出事吧?哎,都怪那本册子,好端端地为啥非要被他碰到,碰到也就罢了,为啥自己还真的按它里头说的做了。不过,可惜的是,他还没有看到册子里说的那份地图,没有办法验证整件事情是不是会按那里头说的发展。呸呸呸,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   两兄弟都没有说话,互相盯着对方,若不是此刻情况不容大家幻想,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着实养眼。“你也回去。”林以南朝他扬扬下巴。   林以北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倒是史记有点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林以南眼眸闪烁又瞬间恢复如常,低头对着身旁的史记微笑,“你也回家去。”   史记两眼圆睁,“为什么?”   “南哥,”林越有点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要干嘛,“这怎么行!”   丁醇虽说与他们相识不久,可是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他几乎是第一眼就放下了心里的戒备,信任着眼前的林以南、史记、小灵通,当然还有后来的林越和林以北。这或许就是同类之间的气息。“南哥,孝宫村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走。”史记淡淡地说完,推开椅子准备回房。   林以南伸手将她拉住又按回坐下,“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不用说了,我不走。”史记将头转向另一侧。   林以南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又看向席间的另外几个人,“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听我的。”   小灵通像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慌乱的人,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也不插嘴。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史记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不走,他肯定也是不会撤的,要不然这么多年的死党是当假的吗?   “都吃完了?吃完了都跟我来。”林以南说完,拉起史记回了房间。   留下几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却又立刻反应过来跟了上去。这老大,认定了!   丁醇以一种考察队的直觉,猜测接下来一定会有重大消息,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来了!我们来了!”   林以南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本《周氏家谱》晃了晃,“关门,我要说的从这里开始。”   队伍末尾的林以北将大敞的房门依言合上,然后靠着门背交叠起双手置于胸前,这本家谱他却是没有听说过的。   林以南笑了笑,“我原本打算大家休息一会儿之后,就集体撤退。但,这本家谱让我改变了主意。”   “那你刚才还说让我们回家去,逗我们玩啊!”林越有些不爽,合着是在考验他们呢!   “不,我现在依然希望你们回去,”林以南正色道,“这一趟凶险未知,我无法保证大家的安全。所以,等我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希望你们再重新考虑去留的问题。”   十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然后同步地点点头,等他开口。   “当然这原本只是我和史记的私事,并不希望他人知道。但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你们参与进来或许并不是偶然。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们。”他看了眼史记,见对方点点头,又接着道,“我和史记来孝宫村其实是为了找东西,不幸的是在这过程中,我们无意之间发现了那里的一个秘密。孝宫村存在着活人祭祀。”   “什么?!”   “怎么可能!”   “靠!”   林以南接着说,“老周,前不久死于火灾。最初看起来确实是一起意外,但根据我们的发现还有目前的情形来推测,他一定是成为了活祭的牺牲品。”   丁醇依旧不敢相信,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开口了,“有什么证据吗?”   “不用想着报警,没用。”林以南摇摇头,“原本我只是猜测,但是昨晚在老周家的废墟那里看到那群村民冲出来的瞬间,我才敢肯定,老周的去世一定和他们有关。有个词,叫,心虚。”   “所以,你准备回去调查这件事?”   林以南看了眼林以北,“不,我回去是因为《周氏家谱》。”   史记睡醒吃饱到现在还没翻过这本簿子,这里头藏了什么秘密?她原本坐在床沿,听林以南这么一说,遂站起身拿过他手里的家谱翻了起来。   林以南没有阻止,继续对另外几人说道,“孝宫村是为了史记建的。”   “……”   众人齐刷刷看向埋头看书的人,又直愣愣回到林以南面上,史记是什么人?   “她不是妖怪。”林以南明显看到那几人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也不是鬼。”   “吁……”   “也不是这个史记。”   小灵通这会儿大概是最为吃惊的那个人,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史记会和这个略带神秘色彩的村庄有着什么样的联系。“那到底是不是和我们的史记有什么瓜葛?”   林以南点点头,“孝宫村建村是为了一个名叫‘史记’的女子,而它存在的理由是为了等待2014年出现的另一个史记,”他指指身旁的人,“就是她。”   “靠,还有这种事!”林越退了两步,缩到了林以北身旁。见他似乎好不惊讶,“你知道?!”   林以北摇摇头,“第一次听说。”他只知道,这位史记和她堂哥注定要在这一世相遇,相知,相守,倒是没有想到,还和这孝宫村有着这样的牵扯。   丁醇压抑过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他们干嘛要追着你们喊打喊杀?不是应该供为上宾吗!”   一直埋头不吭声的史记突然抬起头,“这里少了几张纸,被人扯掉了。”   林以南点点头,“原本守护这个秘密的周家人已经全部过世了。根据我的推测,现在孝宫村的掌权人,另有他人。而他或者他的后代得权不正,所以并不知道这些原委。”看到那几页失踪的纸张,林以南本能猜想,或许和神树中藏着的羊皮地图有关。“家谱被毁去一部分,我想是周家人为了保护某个秘密,才出此下策。”   林以北的目光在史记和林以南之间来回逡巡,不知是在怜悯史记太过痴情还是在唾弃自己的堂哥薄情寡义。他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八世才换来的今生,还要这般饱受折磨。他的小嫂子,命真苦。   “既然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不管孝宫村和史记有什么关系,我都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林以北语气有些奇怪。   显然林以南听出了他的不满,略显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难道不是吗?你拿到了东西,和我嫂子再去找另外的东西,找到了不就皆大欢喜了吗?为什么还要冒险再去管孝宫村的事?”   “你知道我们还要去找东西?”史记十分讶异。   “呃!”糟糕,说漏嘴了。“不管我知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们不要再去孝宫村了!”   林以南往前走了几步,立在林以北面前,“你还知道什么?”   林以北张了张嘴想将一切全盘托出,又怕真的应验了书里的警告,还是忍着咽了回去。“哥,我真的不能多说。我知道的你们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剩下一点,等你们找到下一个物件就全部清楚了。”   另外三个人听着这弟弟和兄嫂之间的对话,越发觉得事情十分离奇,这是拍电视呢,还是做梦呢?怎么越来越玄乎了!   眼见两人还想再问,林以北不得不将书里的警告说了出来,“那人说了,如果我泄密,嫂子会有危险的!”   这话一下子堵住了林以南的嘴,史记却不想理会,林以南朝他摇摇头,有关她的安全,他不想也不能冒险。   史记舔了舔嘴唇,没再坚持追问。只是,她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时眼神坚定,“孝宫村,我一定要去。”老周生前对她那么好,而既然周家与她有关,她是绝对不能也不愿意坐视不理的。   小灵通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摸出了一点门道。不管怎么样,他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这支临时组成的六人队伍,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之中团结一致地决定重返孝宫村。   既然决定回去,那需要考虑的事情显然就不止一两件了。尤其是,如何应对那堪称凶险的追捕?   “我觉得,先去找马姐!”史记提议。   林以南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在还没有揪出孝宫村的秘密掌事之前,马姐暂时还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危险,而马姐显然也正需要帮手。昨晚,他没有接受马姐的好意,是怕蛙石里的秘密被人发现。在那种情况下,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而既然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同一个人,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村长 中   薄薄的一本《周氏家谱》三言两语勾起了史记大脑深处的记忆以及许多不知道该记得还是忘记的回忆和心情。   他们所在的村庄与孝宫村相隔不远,可是天气却截然不同。孝宫村已经是如沐春风,而这竟然依旧寒风刺骨。冷风打在窗户上发出奇怪的嘶吼声,带动窗户扇不停地来回碰撞。   “哐……哐……”这扇推拉窗似乎要被吹散架了,史记都担心他们今晚会不会只能就着冷风安寝。   “你还不睡啊?”史记见林以南依旧坐在桌前研究着家谱和地图,不禁缩在被窝里揉着眼睛催他。   林以南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先睡,我还有一个问题没弄清楚。”   “什么?”史记好奇地爬到床尾,四肢撑在被面上,脑袋凑到林以南颈侧。   “这里,你看,”林以南指指其中一页上面的黑点,“有三个字被涂掉了。”   史记又将脑袋靠过去一点,奈何胳膊太短桌子有些远,她手一滑失去了平衡下巴就朝桌沿磕过去了。林以南右手猛然一抬,挡住了她下跌的趋势,“毛毛糙糙,要是我不在你可怎么办!”   “手滑啊,又不是我的错。”他这口气就像在教育三岁的娃娃,史记心里有些不乐意。   他将人打横抱起挪回了被窝,“就在这儿看吧,我去把东西拿过来。”   他手一松,史记抓起被子滑进了被窝,“我要睡觉了,你自己看吧。”   “嗯?”林以南刚拿起本子和地图就听见她语气不太对劲,转头一看哪里还能看到人的影子,早就被子一盖连头发遮得严严实实。他稍稍回想了下,难道是刚才那话惹人心烦了?“哎,我还等着大姐大帮我分析呢!别睡啊!”   史记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虾米没有出声,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几乎一丝丝问题都能将她内心的火苗点燃。就像刚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她却觉得眼前这人或许真的是讨厌她的。唉,谈恋爱有什么好?她都不是她了。   “史记?”   “小记?”   “丫头?”   “宝宝?”被窝里的人似乎抖了抖。   “亲爱的?”史记还是不理他。   林以南有些担心,虽说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可是史记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难道哪里不舒服?   “史记,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坐在床沿,轻轻拍拍被面,“大姨妈来了?”   史记暗暗叹了口气,拽着被子的手缩了回去。林以南趁势将被子揭开一点露出了她的脑袋,乱蓬蓬的头发,红红的鼻头,还有泪迹没干的眼角。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以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记两手捂在脸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以南没有继续追问,他拨开拂在史记脸颊的长发,五指为刷一缕一缕整理好,然后站起身。转身的那一刹那,史记渐渐平息的情绪又汹涌澎湃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又像融化的冰川不住地淌下面颊沁进发根,留下浓重的痕迹,从无声直到痛哭低吼。   林以南几乎是冲回了床边,手里的毛巾还在滴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鞋子,他顾不得了,一把将毛巾扔在地上,抱起史记,“你这是怎么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史记只是哭,把林以南急得眼睛都红了,只能死死搂住她,然后说,“穿衣服,我们去医院。”   史记哽着嗓音冒出三个字,“不,不去。”   “你要急死我!不行,一定要去。”说着就要起身去喊林以北开车。   “不去!”史记突然直起身,一双泪眼狠狠地瞪着林以南。   堂堂七尺男儿心都要碎了,“别哭了,好不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大概刚才哭得足够放肆,史记除了心头依旧有点难过,倒是哭不出来了。她抬起手两手大鱼际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哑着嗓子说,“拿条毛巾,我要擦脸。”   林以南一直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那条浸在水滩里的毛巾懊悔不已:刚才怎么就直接扔地上了!   他正要说话,听见有人敲房,“史记,开门!”是小灵通,林以南看看史记,见她摇摇头,于是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微笑着问,“怎么了?”   “我刚听到史记在哭,怎么回事?”   林以南摇摇头,“没事,做噩梦。现在没事了。”   小灵通看着林以南有些怀疑,张口还想说什么,只听见屋里传来史记的声音,清清亮亮带着些不好意思,“小灵通,没事。真是做噩梦了,你去睡吧。”   “呼,那我去睡了,”他朝林以南点点头,又冲屋里的史记说,“有什么事喊我,我房间就在隔壁听得见。”   “好,你去睡吧。”史记柔声道别,“晚安。”   林以南关上房门进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才拎着一块帕子走出来,“有块一次性的毛巾,可以吗?”   史记点点头,接了过来,仔仔细细揩了一遍脸上的泪和汗,紧绷的皮肤舒缓了不少,她轻轻吁了一口气看向林以南。   她坐在那里,眼睛红肿依旧泛着水光,林以南忍不住又皱起了眉,脑子里想起了那天在她家的情景。噩梦后的史记,也是这般痛苦,只是那天她或许很好地控制住了。   史记眸光微动,不一会儿垂下眼睑,小声说,“我有话说。”林以南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突然觉得自己像犯了大错的人,只敢轻轻坐在床沿,但却不肯挪开眼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孝宫村找你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史记点点头。   林以南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了两个字,“知道。”   一直垂眸的人像是被惊动了,蓦地抬起眼看着他,嘴唇都有些哆嗦,“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也想起了那些记忆?”   林以南摇摇头,“大师父告诉我的。”   “大师父,”她喃喃道,“那,你知道了些什么?”   窗户依旧在不停地砸着窗框,风啸声刮过两人的心头,林以南突然眉心一动,他似是知道史记在想什么了。   “我身上,”他顿了顿,似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有一抹属于你的魂魄。”   史记张了张嘴,又慢慢合上嘴,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直直地看着林以南。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他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烦躁,“我知道,你经历了八次人生,依旧喜欢我。不,不是现在的我,是第一世的我。”说到这里,似是不确定地看向史记,“这一世的你,还喜欢这一世的我吗?”   史记垂下眼眸,及几可察地点点头。   林以南似是受到了鼓舞,“我不管那人之前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我没有这些记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想去想。我只知道,这辈子,你就是我要的那个人。我喜欢你,我想保护你,我不想离开你,我,爱你……”   最后两个字轻轻的就像羽毛漂浮在云间,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胸口。史记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不规律地跳了两下。   林以南拇指贴上她的脸颊,尽可能轻柔地拂去那跌出眼眶的泪珠。他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我们不管他们,好不好?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不会放开你的,好不好?”   史记僵直的脊背松了下来。   林以南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人露的更紧,不时轻拍她的后背,“咱们以后不要这么哭,好吗?你都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史记两手握拳,狠狠捶了几下他的大腿,这时候捶胸捶背或许更应景,只是他搂得太紧,史记两只胳膊只能轻微活动。   “哎,哎!不能乱打,小心打错地方。”   史记又用力捶了两下,脸红得像抹了胭脂。   暴风雨终于过去了,窗外的冷风也适时地停了,墙上挂着的壁钟“铛铛铛”有条不紊地敲了十二下,夜真的深了。   史记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钟摆声,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抬眼一看,“这么晚了,快睡觉吧,明天还有仗要打呢。”   林以南瞥了眼一旁的罪魁祸首——《周氏家谱》,“你先睡,我再研究下刚才发现的问题。”   那三个被涂抹掉的字隐隐露着一点边,林以南捧着本子靠坐在床头,思来想去觉得这或许是没来及撕去的那一页。   史记从侧面望去,隐隐觉得这上头最后两个字是“索命”。显然,她没有先睡。   “你侧过来看,是不是那两个是不是‘索命’。”史记将本子拿过来,让林以南从他那头侧着望过来。   “还真是。”林以南诧异地看向史记,“这‘索命’看来也得重新找回来。”   史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嗯。”她强撑着不肯独自睡去,痛哭一场实在是耗神费力,眼皮像是抹了胶水终是再也睁不开。脑袋一歪,倒在林以南怀里沉沉睡去。   林以南将杂物通通收了起来,扶着史记躺下,眼前的姑娘鼻头依然有些发红,他伸手点点那个红鼻头,满脸温柔地印上一个吻,“睡吧。”    ☆、村长 下   史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有一阵是处于断片状态的,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后知后觉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昨晚又犯病了。来不及做过多的猜想,那双闭着的眼突然睁开了,她呼吸一滞瞪大了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以南眉眼一弯,显然心情很好,搂过史记的脑袋在她额头轻轻盖了个印章,笑着说,“早安。”   “早安。”就当没犯过病吧。   临时队伍的每个成员都醒得很早,天还未全亮,大家伙儿竟然都在餐厅里坐着了,史记和林以南倒成了最后到达的两个。   那四位看见姗姗来迟的两人,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继续蔫了吧唧地瘫在椅子里等早餐。   史记有些不解,“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小灵通指指林越。   “你不是和丁醇住一间吗?”林以南拉过椅子让史记坐下,自己坐在旁边。   “他嫌弃原来的房间没窗户憋得慌,非要换过来。”小灵通恨恨地说道。   林越看着也是一肚子怨气,“我不就打个呼噜,犯得着往死了折磨我么!”   “靠,你那是呼噜吗?你那是打雷!”   史记噗哧笑出声,又问,“那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丁醇偷偷看了眼林以北,然后朝史记眨眨眼,一切竟在不言中。   林以北当然看见了丁醇的小动作,他好笑地捶了他一记,“是男人就会打呼,我当然也不例外。你自己是听不到你自己的呼噜声,我都没说你呢!”   史记转回头看向身旁的林以南,“你不打呼噜呀!”   林以南捏捏她的后勃颈,点点头笑斥那几只,“吃完都回去睡觉,今天休息。”   “我们不去孝宫村吗?”连史记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不急,还有一些事要准备。”   史记跟在林以南身后走在一条小道上,她这时才注意到这村子叫大王村,感情这地儿原来极有可能是个山寨呢! 两人趁着众人补眠的时候,出门透透气顺便买点换洗用品。   这个大王村同孝宫村截然不同,俨然是一个典型的现代社会,商店、饭馆、旅社,还有不少游戏场所。两人笑嘻嘻地走在街上,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们俩从相识到现在竟是从来没有逛过街约过会,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林以南有些歉疚地看向史记,眼里的温柔还未褪去,余光突然看见一个眼熟的人。   他一把拉过史记闪进旁边的网吧,把看得正起劲的史记吓了一跳,“怎么了?”   “嘘!”他指指窗外那个正四处张望的人。   史记转头一看,王阿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林以南让史记继续盯着,自己摸出手机电话林以北,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   “喂?”   “别睡了,把所有人叫起来,退房。车开到村口,等着。”   林以北睡得迷迷糊糊,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怎么了?”   “王阿三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林以北一下子清醒了。挂断电话塞进裤兜就去喊另外的人,四个汉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集合完毕迅速撤退。车开出去没多远,小灵通想起什么,忙给史记打了个电话,“你们房里东西都拿了吗?”   史记想了想又问林以南,重要的那几样他们一直随身带着,当时逃出来就没带行李,应该是没有落下的。她小心跟着林以南往村口挪,一边回答,“没了,你们直接去村口吧。”   两人先前嫌冷买了两件新的冲锋衣,这会儿穿上倒是成了很好的伪装。只是,有时候气质是很难掩盖的东西,在一群明显带着土气的人堆里,他们俩显然与别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林以南小心往后瞥了一眼,不曾想与王阿三撞了个对眼,他抓起史记就往村口跑。   王阿三既然已经发现了目标,迈开腿就跟了上来。两人跑出几步又往回看,还好,车来了 ☆、诱饵 上   客厅里的人不由自主都将视线对准了林以南,但一个个都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脸,而是转而注视着他的食指,只见那根修长的手指仍旧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声响,他们不由自主地调整了呼吸,吐纳之间似乎都跟上了指尖敲打的节拍。   马姐端起茶杯浅浅嘬了一口,随手放置的茶杯咕咚一声轻靠桌面,她慢悠悠讲道,“你和史记当诱饵。”   “诱饵?”史记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拿我们当诱饵,引出幕后的人?”   马姐点点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林以南依神色微动带着些好奇,“我们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们俩发现了孝宫村的秘密不是吗?”   林史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马姐。史记皱皱眉头,“昨天晚上我们并不是去调查老周的死因。”   “我知道,”马姐笑着点头,“不是这个原因。”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两人不再说话,言多必失。   马姐心知两人已经有了答案,遂不再拐弯抹角,“在场的,都是这次合作的参与人员,这个秘密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她拍拍手,“孝宫村该改改了,这种血腥的活人祭还是尽早灭绝的好。”   林以北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活人祭?它孝宫村在公元2014年还有这他大爷的活人祭?!真的是没有天理和王法了!   小灵通打了个寒颤,一口拒绝了马姐的提议,“不行,史记不能去冒这个险!”   “不行,我哥和我嫂子都不能去!”   马姐似是这时才发现林以北的存在,“你是弟弟林以北?倒是长得和哥哥一个样,只是还差了点火候。”   林以北一滞,这是做菜呢,差了点火候。他也不怕马姐找麻烦,依旧是那句话,“我不同意这个计划。”   马姐忍不住笑,“他俩都没吭声呢,你们瞎起什么哄。”又转头问两个当事人,“你们怎么说?”   林以南此前一直望着主位的方向沉默不语,听见马姐的问话他收回注意力点了点头,“史记不能去,我去。”   马姐大概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笑了笑转向史记,“你同意吗?”   “不同意。”   “你们看,”马姐摊摊手,“两位当事人都想去。”   林以南没有当场同史记起争执,他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马姐面上,“这个先不谈。你先告诉我们,你准备怎么执行这个计划。”   马姐眉毛一挑,略微点头,“可以。”随后,她朝站在门口的护卫招招手,待人走至跟前便交待道,“去,把门口的灯笼挂上。”   “这是何用意?”林以南有些不解。   “他们不是要祭祀吗?灯笼不挂出去就代表这事儿我不同意。他们准备了那么久却拿不到我丈夫的遗体,又怕报应到自己头上,一旦看见我挂了灯笼还不欣喜若狂?我就要你们俩在祭祀典礼上当场威胁他们,这事儿会通过手机直播传送给外面世界的人知道。闹大了,可就不是王法敢不敢管,而是能不能不管了。”   “可是,祭祀不是要等到五七之前一天才会举行吗?”史记不解,“我们还要等一个月?”   “不,这次不一样。他们必须要在头七前一天完成这个仪式。”马姐摇摇头。   “为什么?”   为什么?她看着眼前依旧是少女模样的史记笑了,“因为,被你们发现了。他们心虚,可等不了那么久。”马姐见那名守卫朝她点头,又接着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预防他们先动手。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有事让他们去办。”她指指身旁的那些守卫。   事情似乎都商量妥了,马姐笑眯眯地看着众人问,“还有什么不清楚,要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出去办点事,今天会晚点回来。吃食方面你们自己看着处理。”   他们当然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现在什么都不想问。几个人前后进入了林以北他们所居住的房间,门一关,七嘴八舌讲了起来。   “不行,你们不能去,太危险了。”   史记看向小灵通,摇摇头,“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于这个活人祭了。”   “可是,那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啊!”   丁醇同他们没有另外几个人交情深,考虑问题的时候相对更加冷静和全面,“我觉得有几点疑惑,第一为什么这位马姐自己不去揭露,第二为什么她会知道你们已经发现这个秘密,第三她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一落,屋里的人一时都成了哑巴,还是林越第一个反应过来,“靠,你刚才怎么不问她!现在,我们怎么回答得了。”   “呃,”丁醇有些小委屈,“刚才不是有点着急,脑子乱的时候没法思考嘛!”   林以南摆摆手,“别吵。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真的答案。她自己去揭发,缺少客观立场和公正性,外人不一定会信。先前我已经打草惊蛇了,被发现也没什么稀奇。而马姐的身份,我猜或许与周家也有关系。”   “周家?”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史记有些头痛。   林以南点点头,“她的排场可不一般,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魄,不是普通村民会有的。”   “所以,你们一定要冒这个险吗?”林以北皱着眉头问道。   林以南本想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可是看到史记的眼神,他决定暂时不再多说,于是朝林以北点点头,“速战速决吧。”   就这么说定了,众人忧心忡忡但也不想太过杞人忧天,该吃该睡该干嘛干嘛,马姐倒是直到睡前也没再看见。   小房间里,林以南皱着眉头盯着史记一言不发,他的枕头风失败了。   史记白了他一眼,“刚才我们已经说好了,我不想再同你啰嗦。”   “你和林以北他们待在一起,我一个人去。”   “不。”说完这个字,她索性不再理他,拿着手机开始研究直播工具。   林以南盯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丝毫不肯让步,实在没办法只得放弃。心里又忍不住大叹一口气,自己以后想来是没有地位的。   等待有时是一件让人心急又讨厌的事情,你既希望它快点来,又盼着它永远别来。可不管你怎么犹豫或者纠结,时间总是不早不晚将将好走到那一点。   祭祀,要开始了。   今天一大早,马姐就叮嘱他们,一切都等她回来再说。史记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脑子里想的都是,一场没有遗体的遗体告别仪式,真的能让他们放弃抵抗乖乖说出幕后的指使者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仪式开始前,马姐带着一具棺材回来了。   史记看着连带怒容和伤痛的马姐小心翼翼地指挥着车辆将书记的遗体运到了家中摆进厅堂。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么原本嘴里念念有词的老太太也都闭了嘴。棺盖没有盖上,史记瞥见里头的书记面容慈祥,就像睡着了一般,再也不是那天早上的狰狞模样。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不禁祈祷,愿他一路走好,来世安康。   马姐待一切都准备停当,磕了三个响头就退到了一旁,任凭那些个老婆子们呼天抢地哭起丧来。大概谁也不会怀疑,去的那个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或者她们真的是有些爱戴原来的书记的?   史记不知道。   那些祭品和花圈在一圈白衣服的世界里显得特别刺目,林以北今天特地和哥哥弄了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服。他和林以南一左一右站在史记两侧,让王阿三等人看得心里直冒火。   那天追人没追上,原本以为他们跑了,心想走了反而倒好,哪里会猜到这几个人竟然又跑了回来,而且躲进了马姐家里。自从书记过世,这马姐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排场和护卫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今天这一出,怕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了!   可他王阿三哪里是真心要和孝宫村里的人作对,他连那几个外乡人都不想伤害,但是,他没办法啊!   祭奠活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史记和林以南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常的举动,王阿三一时放下了心。   终于到了最重要的环节,割头仪式。掌事曾经对他们说过,不同死法的人要采用不同的祭祀方式,火灾、溺水、天然死亡等等,每一种都不一样。而书记这种就是属于天然身故,需要采用割头的仪式。   史记忍不住捂住了嘴,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马姐说直播足以对他们产生威胁,这哪里是祭奠,这根本就是,就是……祭人。   在王阿三手里的刀即将碰到书记脖颈的时候,史记再也忍不住了,她举起手里的手机大吼,“住手!”   王阿三被她吓了一跳,转头一脸怒容的盯着史记。   “你只要敢再动手一步,我就会打开这个摄像头,你所有的举动会被全世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王阿三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有想到她敢这么做。他一时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办。完不成仪式,等待他的下场或许就是下一个书记。    ☆、诱饵 中   这个小院子里和还有宽敞的厅堂里挤满了前来祭祀的民众,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券都被吓傻了!   这怎么可以!这是祭祀啊,外人怎么可以知道!他们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惴惴不安,生恐这几个外乡人会闹出什么名堂来。这么重要的祭祀场合,可从来没有外人参与进来过!   你看,果不其然,出事了!   那几个老婆子正哭得专注,冷不丁被吓得瞬间收了声,就像一直呱呱直叫的鸭子被人捏住了脖子,可想到那则传说又全都颤抖着嚎哭起来!怎么办!被干扰的祭祀会激起死者的恶念。怎么办!他们都活不成了!   现场一片混乱,哭的哭,骂的骂,还有几个想要逃跑的都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王阿三一时间进退两难,他几乎是哭丧着脸看向史记等人,可转眼又换上了愤怒的眼神,他们这是要他的命。他今天要是不把马书记的头割下来,那他的头也保不到明天了。   林以南清楚地看见了王阿三的眼神转变,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刹那,抓过旁边的一只瓷杯对准他的手腕扔了过去。那把近一尺长的尖刀哐嘡一声砸在木棺的边沿,掉在了地上。   王阿三本能地朝人群望了一眼,下一个动作就是去捡刀,可他哪里还能得手,林以南早就欺身将他双手反剪压倒在一旁。在弯腰的那个刹那,他朝着先前王阿三望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都是村里的村民,还有学校的校长。   校长也是外乡人吧?难道是因为在这里时间久了,所以村民都不把他当外人了?他只转了两个念头,又转回来,“说,幕后那人是谁!”   王阿三死死不肯开口,跪在书记的棺木旁边头几乎碰到地面。堂中的蜡烛随着屋外涌进来的风摇曳起来,火光明亮似乎在倾诉者什么。   风刮过一阵,那些村民的声音就小上一分,风像是有灵魂一般不断涌进这处几乎半封闭的空间,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去只留下它呼啸而过的呜咽声。   林以南又沉声问了一遍,“幕后那人,是谁!”   王阿三浑身颤抖,连声音也抖了起来,“不能说的,不能说的,说了,说了我也会像书记一样躺在那里的,说了我的爹娘老婆孩子都活不成了……不能说啊!”   “你不会有事,你一家都不会有事。马姐已经把他们都带过来了,有人时刻保护着。”林以南叹了口气,“王哥,回头是岸!”   王阿三打着摆子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抬起头,小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以南点点头,“嗯!所以,请你一定告诉我们,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我们不能再让他害人了!”   “对,不能让他害人了!”王阿三不住地点头。就在他准备开口的那一瞬间,两人背后突然窜出一抹身影朝着王阿三直扑过去。   史记等人都来不及出声提醒,那东西就窜到了棺材旁边,脸孔狰狞满嘴獠牙朝着王阿三咬去。   几个靠得近的的老婆子直接尖叫着吓昏了过去,还有一些一边尖叫一边往外跑。   只是那东西还没得逞时已被林以南一把抓住了后脖颈,它恼怒地转过头想要攻击林以南,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脸时瞬间就卸去了力道,恢复了一脸牲畜无害的表情。   “‘索命’?”林以南眨眨眼,有些不确定。刚才那张脸简直就像青面獠牙的怪物,好吧,“索命”本也不是什么可爱的宠物。   “索命”弯弯嘴角展示了自己最为可爱的一面,然后清脆地打了声招呼,“嗨!”   林以南抓着王阿三站了起来,“索命”顺势跳上他的肩头,两人一怪在一众凄惶的人群中赫然独立。王阿三腿脚发软,那张恐怖的脸孔还有尖利的牙齿不停浮现在他眼前。侥幸躲过一劫,可是那东西还在一旁啊!他哆哆嗦嗦地看了它一眼,被“索命”狠狠瞪了回去,好不容易恢复的力气又全给吓没了。林以南只觉得手里的人越来越重,然后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索命”大概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哎呀”一声跳下地,看了一眼王阿三,然后怯怯地抬头看向林以南。   “林以北,过来!”他朝一旁喊道。   “索命”大概没有想到会见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张大嘴眼睛瞪得老圆,像是傻了一样。   林以南指指地上的呆物,“带过去,离史记远点。”   王阿三晕倒了,林以南站在人群中央朝先前的方向望去,“可以出来了吧!这时候再不出来,那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你了——懦夫。”林以南笑了笑,“以后,谁还会听令与你?”   其实,在“索命”跳上他肩头的那一刻,林以南就知道谁才是那个幕后之人了。所有人都是满脸惊恐,唯独两个人表情特异。一个无比讶异,一个无动于衷,显然,无动于衷的才是真正的掌事之人。   在这一片鸦雀无声的情况下,“索命”大概是唯一不受影响的。它先是被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给惊到了,又被站在一旁的史记给吓到了。又惊又吓,它的小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使,林以北将它拎到角落里,它却偏偏要往史记身边去。力气大得几乎抓不住,林以北不得不出声呵斥,“你要干嘛!”   谁想“索命”根本不理他,依旧伸出双臂要往史记那里去,吓得附近的村民又是一阵尖叫,还伴随着一部分人的昏厥。   史记一直盯着林以南的方向,担心他会有危险,根本就不想也没有发觉一旁角落里的景象。只是,那里动静越来越大,她到底是回头看了一眼。   “索命”正不停挣扎,见她回头忙不迭摆出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吓得史记赶紧又转了回去。可它不干了,人家又没有凶,人家在笑啊,怎么都不理人家!   林以北眼看着要抓不住这家伙,恨得大喊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力气这么大!”   丁醇和小灵通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落水鬼,前几天有个队员就是被它拽进水里淹死的。”   “靠!”说完,他条件反射手一松,“索命”就窜了出去。三步就冲到了史记身旁,然后像只求食的小猴子那般蹲在她跟前,仰着脸朝她笑。   史记被她吓得放声尖叫,“啊!”   她这一叫,把林以南也吓得够呛,回头看这情景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笑,索性也不管王阿三快步走过来抓起“索命”丢向林以北。“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史记捂住脸深吸了几口气,其实看多了几眼,“索命”已经没有原先那么吓人,只是她本能地对这个物种有种打心底里产生的恐惧感。   角落里的“索命”消停了,甚至是有些低落,大概知道自己把史记吓坏了,它蔫蔫地缩成一团不再试图接近她。   林以北等人都觉得这玩意儿是不是疯了,“它这是看上我嫂子了还是怎么的?”   丁醇摇摇头,“不是,它怕史记。”   “刚才那样子像是怕吗?简直就是求爱的小宠物啊!”林以北瞥了眼“索命”。   “呵呵,”丁醇干笑一下,“至少上一次它见到史记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一场郑重其事的祭祀活动到这里已经完全无法继续了,甚至可以说成了一出闹剧。   马姐挥挥手,示意护卫将棺盖盖上。她扫了眼屋子里还有院子里的大大小小,“行了,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话音刚落,那些老婆子呼啦啦一窝蜂全都涌了出去,像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晕倒的被人抬着,害怕的让人搀着,前前后后全都走了,唯独两个人依旧站在那里。   马姐笑眯眯地望着门口的两人,“怎么,不进来坐坐?”   年长的那位率先迈了进来,后头跟着那位稍显年轻的中年人。马姐朝里喊了一声,“给这两位上茶。”   堂屋里除了一具棺木,剩下的活人里头没有几个神色平静。史记看看那人又回头看看小灵通,再转到林以南脸上,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所有的这一切是他造成的。   小灵通神色凝重地上前两步走到史记身侧,“校长,怎么会是您!”   这真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选。   那张总是一脸慈祥的脸上此刻冰冷一片,甚至都不打算理会小灵通的话。他定定地看着史记,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解,终是开口问道,“你对‘索命’做过什么?”   史记抿紧双唇似乎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太难过了!   校长见她不回答,视线又转回林以南脸上,“你呢?”   林以南神色也并不轻松,他握住史记的手,淡淡开口,“也许,这应该要问你。”   “问我?”他转向身旁站着的人,“他们说问我,呵呵,问我。”他干笑两声,又蓦地狠狠盯住两人,“你们对它做过什么!”    ☆、诱饵 下   “索命”见他疾言厉色不禁又转向史记,眨着大眼似乎想要求助,它身侧的几人有点不懂这个套路,这玩意儿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校长却是看明白了,自己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凶物竟然怕他,可恨的是它却十足地信任史记。他不明白的是,史记到底做过什么!   然而,史记只觉得思绪翻腾,心里又不觉有些可笑,怎么会是校长?这么多年以来,他兢兢业业坚守在这所小学校,为了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这样一个慈祥和善充满爱心的老人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一个人?   “说话!”校长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碟都弹了起来,发出零落的声响。   “它是你养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林以南觉得校长已经有些不可理喻。   校长见他们软硬不吃,又不能动手,只好退而求次呵斥“索命”,“你给我过来!”   奈何今天“索命”有了靠山,对于往日的压迫根本不放在眼里,它瞥了校长一眼,蓦地转过头全当没听见。气得校长差点被把桌子掀了,他大喝一声,“罗永圈,给我把他抓过来!”   一直站在校长身侧一声不吭的人便是罗波的父亲罗永圈,此人国字脸单眼皮厚嘴唇,长得有些特别,所以林以南对他印象深刻,只是却不曾想到竟然也是暗中主事的左膀右臂。罗永圈步伐很快,只是当他对“索命”伸手的刹那,林以北一把将他隔了开去。   “让开。”   林以北觉得这主仆二人甚是有意思,“凭什么?”   “你!”   “我怎么?”真当自己是大佬呢!林以北轻嗤一声,站在他面前半步不肯退让。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史记索性豁出去朝“索命”招招手,“过来。”   “索命”看见这个手势眼睛都亮了,撒开腿就奔向史记,只是在距她一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满脸讨好地看着她。   这情景看得校长又是一阵吐血,他嚯的站起身想亲自来拿。但“索命”根本不给他机会,它灵巧地闪到了史记身后,还不忘探出半个脑袋朝他吐吐舌头。原本紧张而诡异的气氛一下子变成滑稽而可笑的样子,一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了,”马姐看不下去了,“李校长,咱们谈谈正事吧。”   校长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还谈什么,他看了眼马姐气笑了,“谈?有什么好谈的。”   马姐端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谈,当然要谈。就从躺在棺材里的人开始!”她双眼如炬,恨不能将眼前的人就地□□。   “我说过,咱们这里不需要开发。可是他不听,竟然还敢私自跟省里接洽。”校长轻飘飘地说道,“他要寻死,我拦不住!”   “你当你的掌事,他何曾违背过你的命令。就这么一次,你竟然也下得去手!”马姐眼眶不禁湿润。   “呵,我不下手,他早就把我的秘密全部捅出去了!”   在场几位同这位老校长有过较长时间接触的人心里都有些难过,或者说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愤怒,这就是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如果不是你动了杀机,他又怎么会想要说出去!”马姐泪流满面地望着厅堂正中间的棺木,“你要为他偿命!”   “偿命?你们有证据吗?”校长觉得她真是可笑。   马姐抹了把眼泪,“我不需要证据!”   校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向众人,“你要做什么?”   马姐擦干最后一滴眼泪,又一次挂上笑脸,“你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孝宫村秘密隐藏的地图吗?”   “你知道它在哪里?”   “知道。”   校长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抓住了马姐的胳膊,“在哪里?在哪里!”   她指指史记,“呶,在她那里。”   “你耍我,”校长用力推开她,“她怎么会有地图!”   史记猛地看到他们都将矛头转向了自己,不禁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而她身后的“索命”见情形不对,忙不迭跑到她面前龇牙咧嘴当起了护卫。   史记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感动,似乎这个家伙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马姐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蠢你还真蠢,真话都不信了。那你别信,你自己再去找吧,找到死都找不到!”   林以南眼见校长的眼神有些不对,他连忙左跨一步将史记拉到了身后,“马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地图不是在你们身上吗?我只是告诉他而已。”   林以南冷声道,“你说的要他偿命却是把我们推出去?!”   校长起初并不相信,可是见两人这个反应一下子就相信了,“拿出来!”   史记哑着嗓子问,“您要它做什么?”   校长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拿出来!我策划了几十年就是为了那张地图,找到地图我就找到宝藏了!”他朝着众人大笑,“宝藏!宝藏你们不喜欢吗?”   林以南倒是不担心他手里的凶器,手一抬抓住他的手腕,将那柄匕首轻轻松松夺了下来,然后往马姐那侧扔了过去,刀尖擦过马姐的耳朵“咚”地一声入了墙体。“地图我有,但也要你有本事拿!”   说完,他手臂一用力将人推了出去,若不是罗永圈接得快,校长这会儿怕是已经稳稳地坐在地上了。   “你打不过我,地图也别肖想了。”林以南看着眼前的老者。   马姐这时在一旁笑得无法自抑,“怎么样?是不是生不如死?”   “你!”校长目眦欲裂,推开罗永圈又朝林以南冲来。   可这次还不等林以南动手,“索命”猛地窜了出来,照着校长的正脸就是一口。   “啊!!”   “索命”咬得又凶又狠,校长脸上一下子就鲜血直流。史记忍不住偏过头去,也喊住“索命”,“住口,回来。”   “索命”没有迟疑,瞬间松开嘴窜了回去,朝着史记裂开鲜血淋漓的大嘴,吓得史记又是一阵晕眩。   校长捂着脸止不住的哀嚎,听得马姐心里舒畅无比,“怎么样,感觉还好吗?被自己养的宠物反噬,开心吗?”   林以南见史记脸色越发不好,忙喊林以北,“把它带下去洗洗。”   校长在那头听见这几人将自己养的猛兽当成了圈养的宠物,怒气直往上涌,再加上头脸的伤口,几乎昏厥过去。可是,马姐似乎还嫌太清,她招手唤过来几个护卫,“把他们两个给我关到地窖里,不给水,不给粮,看看这心狠手辣的人可以撑几天。”   罗永圈一愣,抬眼看向史记和林以南。林以南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在他课堂上调皮捣蛋的小子,罗波找不到爸爸会是什么心情?   “马姐,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那你不是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吗?”史记轻声说道。她已经好些天没有想起自己受伤的手指了,刚才看到那个血腥的场面,她突然就记起了当时的疼痛。纱布已经拿掉了,只是伤口依旧恢复得很慢。   “呵,你说得倒是轻巧。那我问你,你觉得怎么处置他才是对的?”   史记左手虚拢包住右手,“交给警察。”   马姐似是听到了一个滑稽可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警察?警察他敢管这里的事吗?”   “以前或许不敢,可是,既然人已经抓到了,‘索命’也控制住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呢?”史记皱着眉头继续道。   “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事情多了。”她不再啰嗦,瞥了史记一眼招呼守卫将人带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只临时小分队,还有新加入的成员“索命”。几个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眼一直处在一旁的棺木,原先人多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此时却是感觉四面八方的阴风都朝着自己吹来。   林越第一个扛不住,“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走吧,走吧,我都有点不舒服了!”小灵通推着丁醇和林越往里走。   林以北带着“索命”,没人敢同他勾肩搭背,便自动自发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房间里气氛有些紧张,大家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接下去怎么办?幕后之人抓住了,他们也被彻底地卖了一把。   “马姐怎么会知道我们有地图?”史记望着林以南,十分不解。“我们那个地图真的是校长要找的藏宝图吗?”   “到底是什么地图啊?”丁醇好奇地问道。   林以南从内侧衣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羊皮,“就是这个。”   “哥,这就是你们从神树那里找到的地图?”   林以南拎起两条眉毛,抬眼看他,“你在神树那里转来转去,为的也是它?”   “哎哎,哥,我和那个校长可不一样!我找它纯粹是出于好奇!”   林以南切了一声不打算理他,转头对另几个人道,“谁能看出来这是哪里?”   丁醇作为考察队的队员,走过的山头显然是所有人里面最多的。他仔细端详着这张小小的羊皮图纸,心里有种隐隐的熟悉感。这地方,他一定去过,可是,是哪里呢?   小灵通在一旁瞅了几眼,突然捏起羊皮纸对着窗户仔细看了起来,只是皱着眉头不吭声。   史记问他,“你干嘛呢?认出来了?”   小灵通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招手喊史记,“你看,像不像你去年去过的这地方?”   史记疑惑地探过头,“万鲸山?”   万鲸山?!她抓过手机和地图细细比较起来,越看越像,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激动,忍不住低呼,“林以南,找到了!”    ☆、尘封的历史 一   史记心想:找到地图所指的地方大概是这几天以来唯一让人开心的事情。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她抬头看向众人。   马姐要校长的命,却并不想给他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恨意有时就像绵延的潮水,涨潮的时候谁能控制,也无法知道何时才会瞬间退去,所有的一切,全靠契机。   这几天,史记和林以南偶尔会有这样的错觉,他们此刻所处的世界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而是依旧冷兵器盛行的封建时期。在这里,甚至都没有警察或者官差,一切事宜全都有村里的村民或者宗族决定。法律,是一条空令。   可是,那毕竟只是错觉,马姐不是山大王,校长也不是阶下囚。作为一直身处现代社会的他们而言,报警是第一反应。可是马姐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所有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方圆几里唯一的信号塔被干掉了。   校长和马永圈被带了下去不知关到了哪里,不过暂时肯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马姐没有限制他们的人生自由,但也仅限在这座宅子里,想出大门,门儿都没有!“等我处理了这个老家伙,你们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但是现在,不行。”   林以南不敢轻举妄动,强龙不压地头蛇,对方不想伤害他们,可如果逼急了,什么都不好说。   “再去找马姐谈谈。”林以南丢开地图。   几个人中,小灵通显得异常烦躁。史记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怎么了?”   他起初并不想说,可是架不住史记软硬兼施,只得如实相告,“我和小小约好每天一个电话。你也知道,孕妇情绪不稳。说实话,我这趟出来她原本就有点不开心,好在我每天早晚一通电话,她倒是消气了。现在我突然搞失踪。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可别动了胎气啊!”   史记突然觉得很抱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能跟原来一样说走就走。”   小灵通摆摆手,“跟我客气。”   林以南虽说正在和大家伙儿讨论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但他时刻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史记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当然也注意到了小灵通的异常。   史记回来的时候朝他眨眨眼,示意一会儿再说。   这时,林越突然说道,“那个马姐,你们不是说可能是周家的后人吗?如果她真是周家后人,老祖宗的话她总不能不听吧!”   “什么意思?”林以北转头看向他。   林越拎起那块羊皮地图看向林以南和史记,“你们来这里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   史记不知他用意何在,但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   “那不就结了。”他又将地图放下,接着道,“这个孝宫村明面上说是为了守墓,实际上八成就是为了守着这东西建的。既然他们等的就是史记,难不成还敢抗命不成?”   听他这么一分析,丁醇忍不住鼓起掌来,“哇!简直和穿越了一样,说出去别人都不会信我。”   其实,林以南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他才提议要去找马姐谈谈,只是在考虑是他一个人去,还是让史记一起。不过,现在被林越这么一说,怕是史记也不会同意让他一个人去的。他朝着林越点点头,“你分析得很对。”又对史记说,“我们俩现在去找马姐。”   “哥,我也去吧。”   林以南摇头,“你们在外头等着,有什么情况随机应变。”   两人走到院子里同守卫说要见马姐,那人没说什么直接将人带了过去。   史记小声说,“你刚才说要去找马姐谈,其实是想一个人去的吧!要不是林越全说出来了,你……”   林以南捏捏她的手,“不敢。”   马姐见到两人并不吃惊,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说吧,想做什么?”   林以南先是看了眼屋里的守卫,然后才对马姐道,“您姓周吧?”   马姐一愣,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开口,“你们还知道什么?”   “周姐,”林以南微笑着问,“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吧?”   马姐似是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可以。”   “周姐,周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守护着孝宫村,守护者孝宫山,守护着那棵神树,我心里很是佩服。”   林以南只说了两句话,却是让周姐神情大变,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了这些话,她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触动,不知道是觉得高兴,还是愤怒。她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史记在一旁沉默不语,她似乎感觉到周姐身体里有一种无名的悲痛正在渐渐流露出来。“周姐,我们在老周家的宅子里发现了一本家谱。”   史记从林以南裤兜里掏出了那本本子,藏蓝色的封皮还有泛黄的书线印进了周姐的眼底。史记一下子就看到她眼睛红了,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林以南和史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拣了一旁的椅子静静等着。   周姐小心翼翼地翻开家谱一页一页细细看了起来。孝宫村的来历她自是知道的,周家的使命她当然也清楚,可是当她看到书里的各个名字,她的太爷爷,奶奶,爷爷,爸爸,却唯独不见自己的名字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的家人啊,都不在了。   谱子里的周家人都不在了啊!   她狠狠抹了两把眼泪,深呼吸之后硬是将满腔的愤怒和伤痛压了下去。家谱里还有一段出乎她的意料,始于史记却也要终于史记吗?   她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小姑娘,心里不觉有些可笑又觉得可怜,他们周家世世代代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人,他们祖祖辈辈活着只是为了这一个人!   “你们,”她顿了顿,心里一直以来的信念似乎有些崩塌,“你们要我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林以南心里舒了一口气:赌对了。   “周姐,我们想见见校长。”   “他?”周姐显然十分意外。“你们要做什么?”   林以南微笑着说,“我有几个疑问想请教他。”   周姐看了眼史记,眼神和原来完全不同,她似是在做心理斗争自己接下来该以什么身份对待这个小姑娘。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开口,“你去,她不能去。”   “不行,我也要去。”史记强烈反对。   周姐已经打定主意不让她去见校长,可史记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她毫不退缩,面无表情地看向周姐,“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   一旁的林以南也楞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状态,这样神情,这种让人觉得充满压力的史记。周姐,有些不敢相信,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爷爷,一样的让人觉得充满了威慑力。   史记突然笑了,“周姐,我不能和他分开的。”那个让人畏惧的史记一下子消失了,屋里的气氛一转,周姐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嘴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带他们去见李法乙。”   老师们一直都习惯性称呼那人为校长,竟是没人记得他的真名,李法乙,史记心情又沉重起来。   两人离开前,林以南突然转回身,“周姐,书记的遗体您打算怎么处理?”   周姐摆摆手,“你们走吧。”她不想多提。   史记欠了欠身,拉着林以南跟在那名守卫身后步出了房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这样吗?周姐是不同的,她看见了林以南提及书记时对方眸光微动的那一刹那。   史记不禁仰头看看了身边的男人,那张美如画的脸上满满的镇定和从容,还有让人觉得安心的稳重。   李法乙状态并不是很好,被“索命”咬伤的地方血肉模糊,大部分虽然已经没再流血可依旧看着十分可怕,好几个地方红肿得厉害。罗永圈并不在这里,显然是被分开囚禁了。   史记看着半躺在那里的校长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也有些犹豫自己该怎么做。   校长听见门开的动静知道有人来了,来人迟迟不开口他倒也沉得住气,年纪大了耐心显然较常人更充足。   林以南想了想,上前将人搀了起来,“校长,您还好吧?”   “呵呵,”听见林以南的声音,李法乙不禁笑了笑,“是你。来给我送地图吗?”   史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校长!您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您是我们的校长啊!您怎么就为了区区一张地图就去害人性命呢!”   “区区一张地图?”李法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区区一张地图!”他唰的睁开眼,凶神恶煞地盯住史记,“你知道什么!我这一辈子就为了这张地图!我就是要得到它!”   史记哑口无言,她有些无法理解,“那您得到它要做什么呢?”   “有了它就有了宝藏,你说呢?”   “得到了宝藏之后呢?”   校长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的人,然后索性闭上眼不再理会。   林以南朝史记摇摇头,有执念的人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点醒的。    ☆、尘封的历史 二   史记心里很难受,转过脸抬手擦了擦眼角。   “校长,”林以南两腿一盘坐在他身旁,“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一下。”   李法乙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会这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说的。地图他是一定要拿到的,出去之后看他怎么收拾他们这群人。   “校长,依马姐的意思,您大概是出不去了。”   听见这句话,李法乙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林以南,“是吗?”   “您别不信,”林以南伸出手指点点上方的房门,“这外头什么情况您知道吗?”他也没指望校长能说什么,又自顾自接了下去,“全都是马姐的队伍,您的人马一个都没有。”   李法乙被他噎到了,不由“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所以您出不去。”林以南笑笑,“校长,我不是气您,只是给您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当然,主要是您刚才不理我,我也是小小地刺激您一下。”   “你!”   林以南脸色一整,“咱们言归正传,希望您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法乙抬了抬眼皮,“说说看。”   “‘索命’是你养的?”   校长想到之前的情况,十分不想承认可是却又不肯认怂,“是我养的。”   “您知道,它会说话吗?”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挺起了背,“你说什么?”   林以南点点头,“看来您和它不是很熟,难怪会被咬。”   听他这么一说,李法乙觉得自己脸上和头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眼前闪过“索命”那张满嘴尖牙的大嘴,似乎又朝他扑来。他忍不住举起手挡在了面前,整个人向后一缩头猛地撞到了墙壁。   史记只听见“咚”的一声,“索命”跳了出来,她也吓得一抖跳到了林以南身侧。   果然不能背地里讲人,不对,讲不是人也不行。林以南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谄媚冲着他和史记微笑的“索命”,“你怎么跑来了?”   “索命”似乎是为了将自己说话的本事展现出来,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我听见你们在叫我,我就来了。”   “你刚才在哪里?这么小声你都能听见?”史记简直不敢相信。   “嘻嘻,我就在外面呀。”“索命”咧嘴一笑,“人家耳朵好使得很。”它似乎是和小分队的人时间长了,新学会了很多词语,话说得越来越溜。   林以南似是想到什么,“您之前就是通过‘索命’来监视我们的?”顿了一下,又道,“不对,应该不是,您都不知道它会说话。”   “索命”听见林以南同李法乙说话,条件反射地又要扑上去,被林以南一把揽住抓到了一边,“别动。”   他转回头,问李法乙,“校长,您之前到底是怎么控制它的?”   李校长见林以南制住了“索命”,心里也是一肚子疑惑,他管了它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如此温顺的时刻,不用草药,不用武力,简简单单一句话一个抓握就将它治得服服帖帖。   他不肯说话,“索命”替他开了口,“他不是灌我药,就是毒打我。有一次,差点被他打死了。”   李法乙满脸通红,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它养的凶器揭了底不说,还被反噬。   林以南拍拍“索命”,“好了,先不说这个。我还有问题要问他。”   “孝宫村原来的掌事不是您。”林以南嘴角一笑,“别否认,我们都知道。孝宫村是周氏一族负责守护的村落,不是您。”   李校长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周氏一族守护了这个村落几百年,竟然到了你这里就被夺了权。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哼,一群蠢货!几百年来守着这么个宝藏都不知道去取,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多高尚呢!”   “他们难道不高尚吗?”史记不禁反问。   “那就是傻!”   史记学着林以南的姿势也盘腿坐了下来,“那您这些年在这所学校里,拿着那么少的工资,培养了那么多的学生,您觉得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需要一个身份做掩饰。”   一句话将史记心里所有的期许都打得粉碎,她垂下眼不想再说话。   “索命”学会了很多话,自我思考的能力依旧有些不足,只是当它看到史记垂眼的动作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受伤了。它狠狠地盯着李法乙,咬紧牙发出低嚎。   李校长有些不自在,稍稍转开了视线。   林以南又问了一遍,“您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一段不太光彩的历史,李法乙几乎早已忘记。经他们再三提及,他才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   一切开始的时候,李法乙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子。他生得不幸,父母早逝,家里又穷,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好不容易艰难长到十来岁不幸又染了严重的风寒。周家当时的大家长周老爷见他病得厉害,便将他带了回去悉心照料。   或许也是命中有这个劫数,李法乙病得昏昏沉沉之间突然听到了周家人在商议今年的祭祖,又提及了什么家族奉命,守护地图宝藏的谈话。   也许是自幼穷苦,宝藏又或者是财富激起了他的求生意志,几乎将他打倒的那场风寒被他挺了过去,没多久便好了。只是,他已经将地图和宝藏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他在周家求得了一份简单的工作,衣食暂时无忧,住宿也解决了。这样一来,他有了更多的精力来调查这个地图的事情。可即使是近水楼台,他竟然再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于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逐渐开始起了坏心思。而这时,他突然又发现了周家竟然养了一只怪物。他观察了很久,发现这怪物不仅会游泳,而且力气还很大,像极了传说中的落水鬼。   而且,巧的是他发现那怪物竟然怕一种名叫打碗碗花的小草。每次路过那草,它都退避三舍。终于有一天,李法乙找到时机接近了那只怪物,并用套马索套住了它的脖子喂它吃下了打碗碗花草。原本还凶神恶煞的怪物突然开始满地打滚嚎啕大叫。李法乙收了绳索藏了起来,只见周家当家赶了过来,看见落在地上的打碗碗花草他忍不住呵斥起来,“让你皮,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吃这个,吃了会肚子痛。你看看你!”   当家的命人拿了药汤,一碗下去隔了一会儿那玩意儿就好了很多。   李法乙找到了办法。   他利用那花草控制住了那只怪物制造了多起落水事故,不仅害死了好几位村民,也除掉了周家为数不多的几位当家人和接班人。周家世代守在孝宫村,原本就人丁不旺,去了这几位之后竟然只剩下一位身体不太好的长辈,还有当年同是小子的老周。   而李法乙通过这几年在周家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每每在他们的祭祖仪式搞小动作,竟然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渐渐地,村里有了一些议论,说孝宫村需要扩大祭祀的排场,才能让先灵感知他们的诚意,让上天保佑他们平安。   周家经过那几次事故之后,已经没有人也没有能力再处理整个村落的事宜,大家伙儿都自动自发地开始自我组织。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由一个毛头小子操纵着。就这样,李法乙最终成为了整个村落的一把手,也笼络了一些下手。只是,地图,却迟迟没有找到。   到了1970年,孝宫村被外界发现,此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为了防止地图被别人发现,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除草行动。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开不了口,也不想开口。成王败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说出来徒增他人耻笑。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脑子里闪过的所有念头都已经被“索命”了解得一清二楚。而“索命”甚至一字不漏地将它们完完整整地复述了出来。   史记和林以南不可思议地看着滔滔不绝的“索命”,更是被它所说的话惊得瞠目结舌。   但是,谁都没有李校长反应激烈。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房门,不停地瞧着门板,“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边喊,一边警惕地回头看向“索命”。   “你竟然还会读心术?”史记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直愣愣地看向“索命”。   “什么是读心术?”它不解。   “就是你听得见他心里所想的。”史记说道。   “可是他刚才说得很大声啊!还时不时骂人呢!那几句骂人的我都没有讲出来。”   林以南忍不住摸摸它的脑袋,“你耳朵果然很灵。”   不过,“索命”似乎有些不解,“以前我听不到这些的,自从见到你,”它看向史记,“自从见到你,我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还能听到以前听不到的声音。”   “见到我?”   “索命”点点头,“不过,我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它似乎想了想,“以前,有一个人她叫我‘毛豆’。”    ☆、尘封的历史 三   若不是它亲口所言,史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将眼前的这个形象与毛豆联系在一起。它们两者之间的共同点除了外壳都是被短短的绒毛覆盖之外,实在没有更多的相似处了。   她脑海里那个狰狞恐怖的儿时记忆,在连日来的冲击下渐渐淡了下去。史看到眼着前的这位“毛豆”,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货大概是可以下得去手摸一摸的。   然而此时此刻几步开外的地方,李校长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却不容他人忽视,也打破了她的遐想。只听他不停地捶打着门板,叫嚷着,“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闭嘴!”门外传来守卫的呵斥声,然后再没有动静。   李法乙回头看看史记,还有她身旁的“索命”,立刻又转了回去继续砸门。   大概是他动静太大,守卫怕出事,不一会儿,马姐来了。“你嚷嚷什么?”   大门应声而开,趴在门口的李法乙趁机想跑出去,却被门口的守卫一左一右架住身子丢了回来,重重落在泥地上。他闷哼一声,半晌没有动静。   马姐走进来看了看,询问盘腿坐在地上的两人,“你们做了什么?”   史记摇摇头,“就问了几句。”   “什么话?”   她和林以南对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马姐脸上,犹豫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不讲,似乎对她有愧;讲了,李法乙必死无疑。只是,他们不希望马姐成为那个刽子手。手上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自从知道史记的身份以来,马姐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来面对她。但不管如何,起码的尊重她还是会给的。史记不愿讲,她也不再勉强,只是又问了句,“都问完了?”   两人点点头。其实大部分答案,“索命”都代为找到了,剩下的不解之处大概它也能帮忙解答。在不断解锁新功能之后,两人相信,它会的绝对不止眼前的这些。   “问完了就走吧。”马姐瞥了眼地上的李法乙,转身就走。   史记叫住了她,“姐,能不能把他交给警察处理?”   这是史记第一次没有加任何修饰词,简简单单地喊了一声“姐”。   马姐停了脚步,转过身看了过来,眼前依然是那个小姑娘,温顺而又充满期寄的看着自己,她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把人交给警察处置?”   史记还没来得及说话,瘫在地上的李法乙已经抢白道,“还不是怕你没本事,让我跑了!”   完蛋。史记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果不出所料,先前若有似无的那抹软化的迹象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马姐眼神冷冽看向李法乙,“是吗?那你要不要试试看?”   “呸!臭婆娘!”李法乙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早就猜到了,你就是当年那个被送走的周家人。哼,是又怎么样,你们周家和孝宫村全都完了!地图都被别人拿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哈哈哈!”   马姐猛地踹了他一脚,“看来还得再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姐!不要!”   马姐冷着脸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你姐,你也不是我主子!”   史记愣住了,只是依旧不肯挪开视线,紧紧地看着她。   一旁的“索命”眼力见越来越好,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都不能伤害史记。它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愤怒的火焰要将对方焚烧殆尽,它猛然腾空扑向眼前的马姐,朝着她的颈动脉咬下去。   在尖利的獠牙刚刚触碰到马姐柔软的皮肤时,只听得史记一声大喊,“毛豆!!”   这声呼喊像是从历史的洪流中喷涌而来,夹杂着无数的喜怒哀乐以及悲欢离合,将凶猛的野兽瞬间定格成了温顺的小猫,“索命”松了力道,身体狠狠地撞到了马姐身上,将马姐扑倒在地。落地的瞬间,它四肢用力一推又将自己推了回来,一个后空翻落到了史记面前,就像一粒刚出壳的毛豆,从豆荚中弹射而来,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稳稳立住了。   史记不知是被自己吓住了,还是被“索命”惊到了,喊出“毛豆”两字之后,就保持着两腿前后交叉左手前伸的姿势定格在那里,眼神游离。   所有人都被她那一声吓住了,不是声音,不是内容,而是那里面的气势。   马姐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史记身上的那种压迫感,一次比一次让她心惊。   李法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们周家人也是废物,自己家养的怪物还会咬主人!”   不管他如何嘲讽,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理他。   林以南第一个察觉到了史记的异样,他将人转向自己,拍拍她的脸颊,轻声唤道,“史记,史记?”   史记垂下胳膊,慢吞吞地抬起脑袋,看到林以南时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欣喜和满足,还有无比的爱恋。她咧开嘴,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来啦!”然后,整个人一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林以南将人打横抱起,匆匆出了这间半地下室,朝临时居住的卧室奔去,而“索命”在一旁,满脸担忧寸步不离。   马姐顿了一下就想跟上去,只是左脚刚才上台阶就听见李法乙讽刺地开口,“真是枉费了你爹的一片苦心!周家的儿女现在竟落得连个女娃娃都怕了。你爹,你爷爷,你的祖宗们知道这事儿,不知道会怎么想。”   “闭嘴!”她愤怒地转过身。   “我为什么要闭嘴?说错了吗?”   “你要是不想死得更不痛快,就继续说。”   “我看你啊,也就嘴巴上厉害。就这种雕虫小技,对我而言就是隔靴搔痒。”大概刚才被人一摔,他头上和脸上又开始往外渗血,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像是依旧不解气,看着慢步走过来的女人,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得越发来劲,“你们周家算个屁!一群假清高的伪君子!说得好听!你们不动手,还不是因为找不到机关,找不到具体位置!拿不到就谎称自己没有私心,呸,虚伪!”那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好吐在马姐的皮靴上。   他像是已经放弃出逃,竭尽自己所能想要羞辱激怒这位周家的后人,“你那些长辈,都是些蠢货。什么当家的,我稍稍动动脚趾头他们还不都去见阎王爷了?哈哈哈!”   “你说什么?”马姐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问道。   “我说,”李法乙有一瞬的窒息感,但依旧努力将话说了出来,“你那些长辈,全都是我杀的!不是意外,是,是我杀的。”   “你想死得痛快点是吧?”掐住脖子的手越发用力。而就当李法乙开始不受控制地翻白眼时,她蓦地松开了手,“想痛快点死,没那么容易!”   马姐收起脸上的表情,拍了拍手,将靴子上的秽物蹭回他身上。“你慢慢等着享受吧!”   小分队的人一直等在院子里,看到林以南抱着毫无意识的史记冲出来的时候,大伙儿都慌了神,“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林以南推开房门,又说道,“谁去打盆热水。”   丁醇忙不迭应声去了,剩下几人围在床前不知该做什么。林以南将人驱散开,“去去去,围这么拢,不晕也给你们闷晕过去了。”   “哥,嫂子不会有事吧?”   林以南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随后赶来的马姐见到丁醇端着脸盆,便道,“给我吧。”   众人见她进来,不由自主地又围拢在史记和林以南身前。马姐见这架势,扯了扯嘴角微笑,“怕什么,我又不会害你们。”   林以南拨开众人,顺势接过脸盆,然后说道,“你们都出去。”   “这……”谁都不想走。   “都出去,有我在,没事的。”林以南不得不又赶了一次。   只是,当小分队成员都退出房门之后,唯独马姐立着没动。林以南挑了挑眉,“还有什么事?”   “这里就我一个女的,我来吧。”   林以南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不用。”   马姐看了他两眼,没再坚持,转身走了出去。   而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床上的史记突然睁开了眼。林以南一愣,急忙问道,“好点了?没事了?感觉怎么样?”   史记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眼波流转,似是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主人!您回来了!”林以南耳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转头一看,“索命”正一脸恭敬地立在一旁。是了,所有人都走了,它不用走。   “你叫她什么?”   “索命”眨眨眼,“主人呀,她就是我的主人!”   林以南转回头看向床上的史记,“怎么回事?”   对方慢慢伸出手探向他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她突然停住了,然后慢慢绽开笑脸,说道,“你好,林以南。”    ☆、尘封的历史 四   林以南突然记起,这并不是第一次。上一回,也是在孝宫村,眼前的姑娘从噩梦中醒来,对他道,“你好,林以南。请多指教。”当时的他对她根本不了解,只觉得莫名其妙。然而,现在却是不同的。   他脑海里清晰地闪过大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历经八世魂魄不全,现在是第九次人生了。那么,眼前的人找回的是哪一世的记忆?   若说林以南笑起来,眉眼弯弯脸上一团和气,史记反倒是星眉剑目英气十足。两张似乎错了位但同样颠倒众生的脸贴得很近,林以南能看见她眼里的自己,呼吸吐纳都在咫尺之间,他回以微笑,“这是第几世的记忆?”   史记捏捏他的脸颊,越发笑得开怀,“你猜?”   “‘毛豆’和你什么关系?”   “‘毛豆’?我养的宠物啊。”   “毛豆”都成她养的宠物了,林以南向后靠了下脱离了她的手掌,两手交叠置于胸前,语气依旧带着笑意,“那,你还是我的史记吗?”   “当然。”她郑重地点点头,“如假包换。”   “我想,现在这部分的记忆才是所有故事的开端吧?”   史记似是闹够了,摇了摇头恢复了以往的语气,“我就记起来故事开端的你,还有‘毛豆’,哦,现在被人家叫‘索命’了。”顿了顿,她又道,“‘索命’是谁取的,还是改回‘毛豆’吧!”   一直杵在旁边的毛豆重重地点点头,“嗯!”   林以南放下胳膊,摸摸她的脑袋,“还晕吗?”   眼前的人摇摇头将他拉过来,然后柔柔地贴近对方怀里,“周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毛豆可没真咬她。”   “是的,是的,毛豆没有咬。”   史记没好气地瞥了它一眼,“小缺心眼儿,还杵着,去去去,外边儿玩儿去。”   毛豆才不依,小嘴鼓起,“不,毛豆那么久都没有见到主人了,不走,坚决不走!”   那张诡异的脸配着这个表情说不出的酸爽,史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清亮的笑声直直地飘到了门外焦急等候的众人那里。房门,“咚”地弹到墙上,小灵通率先跑了进来,“没事了?没事了!”   史记撑着林以南的胳膊站起来转了一圈,“没事了。”   “是不是该去检查下?”小灵通似是暂时放下了担忧,只是依旧觉得最近史记的状态不太对。   “嗯,等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就去。”   林以南也点点头,检查一下他才放心。   周姐站在队伍的最后排,所有所思地看着史记,只是不说话。史记从她进门起就注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视线,心里转了几个弯面上却是不露神色。   待林以南将众人带出去后,她朝周姐招招手,“姐,能和你谈谈吗?”   史记知道自己喜欢眼前的这位妇人,从一开始就对她充满了好感,即使那时的她看起来就是一名真正的山野村妇,但在不经意间史记总能发现她和别人不同的地方,粗鲁中带着豪气,说话间偶尔又流露出斯文的样子,就像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有着奇妙的和谐。   周姐神情复杂地走了过来,“你想说什么?”   “姐,”史记将人按进椅子里,“先坐。”她又转头对毛豆说,“毛豆,听话,出去找林以南玩。”   周姐原是听说过的,家里一直养着一只奇怪的动物,只是却从来没有见过,直到林以南和史记从山里将它带回来的那天。她才真的将印象里的描述和眼前的形象结合起来,分毫不差。   毛豆似是知道两人要谈的内容十分重要,坚决不肯离开。它缩在床尾小声说,“我就坐在这里不说话。”   周姐忍不住盯着它细细瞧了半晌,有些没法相信之前那欲将她置于死地的恐怖生物就是眼前的这只。   毛豆咧嘴朝她笑了笑,露出了满嘴尖利的牙齿。周姐一个激灵,收回了视线。   “毛豆!”   毛豆很委屈,转过头索性不看她们。   “周姐,不好意思!”史记指指毛豆,“刚才吓到你了。”   “它不叫‘索命’?”   索命背对着她们,气呼呼地说,“我本来就叫毛豆!”   史记很是无奈,不好意思地对周姐说,“别介意。它是叫毛豆。”   周姐早已是当了妈的人,看着毛豆撒娇和赌气的模样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在了。她略略垂下脑袋,眼眶立刻红了,但硬是深吸几口气将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轻咳了一声,周姐重新看向史记,“为什么它怕你?”   “啊,因为它是我养大的。”   这个答案让人怎么都想不到,周姐复又看向毛豆,“可是,我听老辈说过,它是我家养的。”   史记点点头,“是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它,久得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忘记了。”   周姐眉心微跳,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真是周家的家主吗?”   “这都什么时代了,哪里还有什么主与仆。”史记站起身,“我十分感激周家为我做的一切!你们本不用做到如此,实在是我的荣幸!”说完,她深深了鞠了一躬。   周姐嚯地站起身,说什么都不敢受她的大礼。   一旁冷眼旁观的毛豆撇了撇嘴,“哼,谢他们做什么!他们还不是和别人一样,对那份地图眼馋着呢!”   “毛豆,不要胡说!”   毛豆也不甘示弱地站起身,就像一个说了实话却被妈妈批评说谎的孩子,尖声利气地说,“我没有胡说!我都看到听到了!他们就是想独吞那张地图,将宝物据为己有。哼!只不过还没得手就被那个坏人弄死了!”   侮辱先辈几乎是在挑战每个人的底线,周姐气得嘴唇哆嗦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气,“你有什么证据?”   毛豆回头看向史记,“什么是证据?”   史记眉头紧皱,“你为什么说周家也想要地图?”   “我听到周云和周风在房间里商量呀,”毛豆眨眨眼,“先是周云说:‘哥,你知道咱们一直守着的地图能找到什么吗?’周风说不知道,先辈就说是无价之宝一定要保护好。然后周云又说,‘咱们守了这么多年,竟然都不知道是什么。哥,咱家越来越不如从前了,要不,把地图找出来,那宝藏索性归了咱们。’”   “这不就是开玩笑的话吗?怎么还能当真!”周姐沉声说道。   “可是他们接下来就开始行动了呀!差一点那个地图就被他们找到挖出来了。”毛豆生气地说。   周姐似是不知该怎么反驳,只是瞪着毛豆。   毛豆却不管她,又继续说道,“他们以为我不会说话,嘁,我可全都记住了。”   毛豆没有说谎的必要,周姐心里明白。她一直以为周家真的是尽心尽力在守护孝宫村,守护神树,守护那份承诺,从未有过那样的贪念,那样的不堪。然而事实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周家人和李法乙有什么区别?   史记瞪了毛豆一眼,但也没有出声训斥。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这才是人之常情。承诺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史记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怪他们?人生而平等,她已经十分幸运,至少周家依然帮她守住了这份宝藏。   “周姐,它的话别在意,”史记将人重新按进椅子里坐下,“我想和你谈的是,能不能将校长交给警察处理?”   这个问题如果是放在先前的对话没有发生之时,周姐的回答只会有一个:不行。   可是,现在呢?她的视线在史记和毛豆之间来回游移,却是不能那么斩钉截铁地给出那个回答了。   就在屋里陷入一片沉默的时候,门上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守卫语气焦急,“夫人!李法乙不行了!”   “什么?!”周姐一把推开椅子,步履匆匆朝门外奔去。   史记看了眼毛豆立刻追了上去,看到门外的众人便问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林以南摇摇头,“不清楚。”   几个人跟着周姐也跑向了关押李法乙的地方,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周姐踏进那间半地下室看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李法乙时,心里打了个突突,知道怕是救不回来了。   “怎么回事?”   负责看守的门卫神情慌张,急忙忙解释,“夫人,我们两人一直在门口守着,也没人进去过。突然听见里面有挣扎的声音,一看,他已经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   史记等人一见这情景,互相看了一眼,难道是癫痫?   “周姐,快把人送到医院去吧!”   周姐朝她看了一眼,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然后又继续盯着地上的李法乙发起呆来。   史记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拉过林以南等人,“快点,把他抬到车上去,送去医院。”   越野车冲出孝宫村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因为校长的情况,车里随行的只有林以北兄弟还有史记。小灵通、林越,还有丁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车越开越远,心里有些烦躁。   周姐从囚室踱步出来,超级人说道,“上车。”   小灵通眼睛一亮,第一个跳了上去,紧跟着林越和丁醇也钻进了那辆面包车。只是他们没料到,面包车后面竟然还跟了一辆。小灵通坐在副驾驶,转头小声问了句,“姐,这后头的车里是?”   周姐熟练地松手刹换挡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小灵通一不留神后背撞上椅背,抚了抚心口屏住了呼吸。   “那是书记。”    ☆、尘封的历史 五   小灵通忍不住抖了下,转回身工工整整地坐定,节哀也不敢说,似乎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林越和丁醇则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后排尽量不发出声响,老祖宗说得对,沉默是金。   周姐没搭理他们,紧跟前车不落分毫,而末尾的车又不敢脱队,三辆车前后依次行驶在贴壁公路上,如火车一般迅速钻过一个又一个石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必有大事发生。   林以北半搀着李法乙,不时观察他的状态,在即将到达县医院前,他突然喊道,“哥,快点,快点!有点不对,他好像没生命体征了!”   林以南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右脚用力踩下油门,发动机转速越来越快,车子隐隐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朝着医院冲去。只是,依旧晚了一步。   负责接收的急诊医生离开了一会儿又匆匆忙忙走回来,“你们谁是李法乙的家属?”   “医生,他没有亲人。我们都是他同事和朋友。”史记上前一步又问道,“人怎么样?”   “患者送来时几乎没有生命体征。”他看了几人一眼才继续,“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话说到这儿竟然还是没有动静,医生似乎有点诧异,抬眼一瞅也不见哪个伤心,也没有哪个骂人,那几位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小心翼翼地咳了一声,接着道,“不过,经过检查和血液化验,我们发现他体内有□□的成分,所以初步判断有中毒的可能。”   “□□?”史记皱了皱眉头。   “中毒?”周姐似是不能理解。她狐疑地面向众人一个个巡视过来,谁下的毒?   “你看我们干什么?”小灵通被她看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地回嘴,“又不是我们干的!”   几个人叽里呱啦声音越来越大,林以南见越来越不像话,这才不得不开口制止,“行了!”   不管如何在医院喧哗总是不对的,小灵通等人也知道,所以借着这个台阶几个人摆摆手示意不说了。场面一安静,急诊医生赶紧又问了个问题,“死者脸上和头上有明显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你们知道吗?”   在场的人当然知道,可是即便他们说出来这位医生也不会相信。又或者,信了然后引起轩然大波。众人遂齐齐摇头,神色各异。   医生问不出什么,交待了几句又急匆匆走了。   史记偷偷看了眼林以南,两人眼神互换,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可能:毛豆做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该怎么办?小伙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等着主事人拿主意。   史记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校长或许罪有应得,只是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突然离去,心里到底是不好受的。她又看看周姐,对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然后不说一句扭头朝外走去。   “周姐,您去哪儿啊?”史记小声喊道。   对方只给了她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史记本想追上去,但见守卫一直跟着想也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周姐那原本挺拔的脊梁如今看起来竟似耄耋老人,佝偻着,渐渐离去。   林以南略一思索,吩咐堂弟,“跟上看看情况。”   “嗯!”林以北点头,拖着林越等人追了上去。   几个守卫见他们跟上,低声同周姐说了什么,周姐摆摆手,他们往后退了一步照旧跟着,也没有阻止后头的人。   丁醇拍拍左右两位,忍不住感叹,“咱们像不像跟踪黑社会老大的小喽啰?”   林以北和林越各自“呸”了一声,“要像也是像神探伽利略!没点出息!”   丁醇缩缩脖子抹了把脸上的口水,“伽利略可不用唾沫星子淹人啊!”   前头的人越走越偏,刚开始林以北等人还没在意,可走着走着发现周围越发阴森森的。丁醇咽了咽口水,“伽利略们,这地方看着不太对啊。”   还没等到人回答,他就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三个大字——太平间。   “我靠!这是要做什么?”林越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走,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林以北将人拽了回来。   狭长的走廊灯光不太明亮,像是为了应景一般,有两盏灯还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忽明忽暗的配合着,搞得三个大小伙儿心里不由瘆得慌。   “哎,进去了!”   林以北叹了口气,左手拉住林越右手牵住丁醇,“孩子们,别怕,跟着哥哥走。”   才走进那扇镶着雕花玻璃的木门,林以北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靠,虚惊一场!   周姐趴在书记身上,泪流满面。而身后站着的守卫面依旧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倒显得更加凄凉。   林越大着胆子说了句,“周姐,节哀顺变!”   大概有人起了头,后头说话的人压力小了点,丁醇也跟着道,“节哀顺变!”   只有林以北站得笔挺,看着这个哭得形象全无的女老大心里不是个滋味。人生在世,他顶顶讨厌短暂的相聚,还有永远的离别。可这两件事,却是如何都无法避免的。“周姐,请节哀!只是,咱们还是尽快让书记入土为安吧!”   话音刚落,周姐的哭声停了。   停尸房里,不管活着的还是去了的,都一样悄无声息。   妈妈呀,太吓人了!林越有些后悔,自己应该留在上面的,南哥只说让林以北来,他跟着来做什么……手也抖,腿也颤,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突然,耳边传来周姐沙哑的声音,“你说得对。”她什么都做不了。人回不来了,仇报不了了,周家的威望在她心里也塌了,她还坚持什么呢?   嗯?嗯!林越抬头,然后又用力点头,太对了!人死了就该早日入土嘛!把人冻起来算个什么事儿!   这头决定了故人入土,那一厢却不太好办。   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现在连个手下都没了,谁来给李法乙校长处理后事呢?   “还是先回孝宫村再说吧?”史记瘫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子上,转头问林以南。   不管是哪里的医院,热闹程度都不输给清早的菜市场,眼前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家属,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神情各异,喜怒哀乐在这小小的走廊展现得淋漓精致。   他们仨一动不动地坐在来往人群的眼皮子底下,惹得好多人侧目。那些人心里指定在想:真可怜,肯定是家人出事了,都坐傻了。   林以南一拍大腿站起身,“走吧,也没别的办法了!”他摸出手机给林以北打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从耳边拿下手机,按了挂断又重新拨打,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句冷冰冰的录音。   “怎么了?打不通?”史记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来试试。”   最后一个数字没按完,小灵通眼尖地发现那三个正朝这里走过来,“来了来了!”   等人走近,林以南将众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事。于是,略放下心,问道,“刚才去哪里了?”   “停尸房。”   ……   “周姐呢?”   “带着书记又回去了。”   林以南当时走在第一位,并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书记怎么在?”   丁醇似乎又想起了刚才的情景,抚了抚胳膊,紧皱眉头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周姐将棺木也带出来了。大概原本想放在医院冰柜……不过知道校长去了之后,她又将人带回去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复仇也是一样啊……   “李校长怎么办?”丁醇又问。   人都死了,能怎么办?   几个人风风火火的来,又灰尘扑扑地去,一来一回迎来些什么又送走些什么,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半夜的孝宫村有些异常,灯火通明不说,到处都是人声。几人虽说心里十分疑惑,但还是一前一后开着越野和面包直接进了学校,当了半辈子校长,连家都没了,吃喝拉撒睡,哪一样离得开学校?到了最后,去了,回的依旧是这所学校。他真的只是为了一个身份吗?史记不信。就让她不信吧!   “接下来怎么处理?”小灵通率先下了车。   史记听见外头声响越来越大,朝众人说道,“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刚走到书记家门口,众人就听得院子里传来滔天巨响,往里一看,十几个婆子围着棺木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热闹非凡。   六人傻愣愣站在门外面面相觑,难道这祭祀又开始了?   林以南带头走进大门,贴着墙往里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周姐。只见她一身麻布丧服,神情比在医院时更加悲痛,身旁两个小儿同样的服饰打扮,让人看着不免揪心。   “你们回来啦?”周姐抬头打了声招呼,随后转回头说道,“他们都回来了,你怎么不回来呢?”   孩子们闻言,哇地哭起来,惹得旁边几位也不由自主开始抹眼泪。   屋里屋外挂满了白幡,风吹幡动,人去楼空。    ☆、尘封的历史 六   第五十六章尘封的历史六   越往南走空气里的水气越发厚重,虽说仍在暮春时分,气温倒也温润宜人。史记摘掉头顶的贝雷帽甩了甩头,“呼,终于没有那种烧心烧肺的感觉了。”说完,揉了揉鼻子又窝回了副驾驶的座椅里。   原本的六人小分队这会儿就剩了四人。考察队在书记葬礼的最后一天又回来了,大伙儿一个个沉声敛眉,心里十分不舒坦。吴山的遗体仍旧在殡仪馆躺着,家属要求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是真相没有人相信。鸡生蛋蛋生鸡一般,陷入了无限死循环。直到书记的死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吴山的亲人突然不闹了。   考察队全体人员行完礼,丁醇匆匆忙忙走了过来,“队长!”   “小丁,吴山的事儿也该结束了。”   丁醇红着眼睛点点头,回去了。   史记歪着脑袋斜靠在车窗上,满眼绿油油的小山丘怪好看的。她叹了口气,“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除了柴可夫斯基林以南先生嗯了一声,整个车厢里只有收音机传来的音乐声。她转头一看,林以北正襟危坐,只是双眼紧闭。林越脖颈后仰,嘴巴张得老大,一丝可以的液体正沿着嘴角往下流淌。   史记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林以南。“到前面找个地方休息下吧,你都开半天车了。”   林以南望了眼后视镜,眉眼一弯点点头。   他们已经在路上开了十几个小时,看着四周的地貌,目的地估计不远了。小灵通想是也已经到家。史记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我们一切顺利,快到了。你呢?   突然,一声巨大的汽车鸣笛声在耳边炸开来,吓得史记一哆嗦手机掉到了前座的脚垫上。一车人惊魂未定,堪堪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应急停车道。   林越依旧大张着嘴,只是两眼圆瞪,目光近乎呆滞地看着前方。“怎,怎么了?”   “那辆货车的驾驶员睡着了。”林以南深吸一口气,差点一车人的性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操!自己想死别害人啊!”林越抹了把脸,脸色很难看。   林以北低声骂了句英文,推开车门下了车。   林以南先是转头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史记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   三个大男人先后都下了车,唯独史记哆嗦着手弯腰去捡掉了的手机。   林以南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透透气吧。”   几个人刚缓了口气,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刚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大货车一头撞上了崖壁,车头滋滋冒烟。   几个人俱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林以南捞起电话打了110,然后快步朝事故车辆跑去。   也不知该夸司机命大还是该骂他找死,车头撞得稀烂,他倒是只受了点皮外伤,连点血都没放。   唐僧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到真经不足难,临到最后菩萨还给他们补上了。想想他们这群人,大概也是磨难不够,车祸来凑。好在也只是虚惊一场,几个人摸着黑开到最近的休息站,决定好好休息一番。   “咱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啊?”   史记正捏着手机看地图,顺嘴就接道,“不堵车什么的话,半小时就能到了。”   近一千五百公里路,几个人轮流开了近二十小时,终于要到了。史记瞥了眼林以南,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于是,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意,心里的烦躁略略退了下去。   林以南锁了车,正准备朝对面几人走去,突然听见后备箱传来“唰唰”声。他皱了皱眉,立定在车尾仔细一听,果然有声音。掀开后备箱车盖,只见一只浑身是毛的生物正窝在里面打滚。   “毛豆?”   对,不是别人,就是它!毛豆缓缓坐起身,眨了眨大眼睛,咧开嘴笑了。   史记听见林以南喊毛豆,好奇地靠了过来,“毛豆!”   索命小朋友,哦,不,现在已经恢复身份的毛豆小朋友,贼兮兮地笑着不敢出来。   史记和林以南一时相顾无言,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偷偷溜进车里的。原本两人也打算带着它,只是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带着它也不太方便,所以委托给了周姐,让她帮忙照看几天。哪曾想,它倒好,自己跟上来了。   史记摇摇头,“行了,我们去吃饭,你别乱跑。一会儿给你带吃的回来。”   毛豆咧着嘴点点头,然后“啪”被关在了后备箱。   林以南将车窗留了几条小缝,跟着众人进了餐厅。   “嫂子,”林以北坐在她右手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声嫂子叫得,史记转了转眼珠子没理他。怎么找到的?这还是多亏了毛豆。   一直以来,那张羊皮地图上的画谁都看不懂,直到那天。   清晨阳光特别刺眼,全然不似春天的太阳,火辣耀眼俨然是酷暑时分的烈日。史记在操场上席地而坐,根本没有在意天色是否早已大亮。脑子里盘旋着无数的可能性,就是没有任何头绪。她还不能说,包括林以南在内。   孝宫村群龙无首,而她,该不该继续插手这里的事情。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也早已不是她,甚至连毛豆都成了索命,她的随从都不在了,如今的孝宫村,只是一个简单的普通村落,再也不会有违背伦常的祭祀,不会有与世隔绝的绝壁,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都过去了。她,现在只是史记。   只不过,她的记忆依旧不完整,许多关键性的地方,她一无所知。   林以南倚在门边看着她发呆,天没亮她就坐在那棵树下,到现在整整三个小时,纹丝不动,老僧入定一般。他并不想去惊扰她,只是怕她冷。   两人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位第三者。   毛豆打着哈欠来回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搞不懂这是在做什么。眼看着天光渐渐放亮,它颠颠儿地凑到了史记身边,“嘿嘿。”   史记低头一看,“毛豆,是你啊。怎么了?”   毛豆咧嘴笑,不吭声。   史记揉了揉它的脑袋,又发起了呆。   毛豆跟小狗似的蹭着她的手掌,慢慢地又困了,眼皮耷拉下来即将梦会周公前,突然瞥见一样东西。小眼睛“唰啦”一下就放起了光。它伸出前爪捏住了那东西的一角往外一带,“哎呀,这个东西我认识。”   “嗯?”史记疑惑地看向它。   “这个,这个!”毛豆扬起手里的羊皮地图。   史记坐在这儿发呆前,一直在研究这块地图,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上头到底画的是啥。山不像山,水不像水,没注解没说明。   “你说什么?!”她嗓门不由地提高了几分。   毛豆被她吓了一跳,拍了拍小胸脯,“这里,我知道是哪里。”   “是哪里?”   “八角寨。”   史记一愣,拿过羊皮,当她再一次审视上面的罗圈时,眼前浮现出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小山陵。对!就是那里!   她不可思议地在地图和毛豆之间逡视,“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是你画的呀,我当然知道。”   “?”她一时成了哑巴。她画的?史记眉头一皱,又觉得说得通,连孝宫村都是因她而建,这羊皮地图出自史记之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绕这么大一圈,为什么还要去八角寨?从苗城到孝宫村,从孝宫村到八角寨,几千公里的路途,三个地点,几乎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那里,会是一切的终点吗?   史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走!”   大概是连日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林以北和林越对于再次出发的事儿都没有多问几句。两人只是点点头,跟在了他们身后。   校长的后事也都处理好了,一切从简。对于这个人,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人,还是坏人?谁说得清呢!   林以北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忍不住说,“嫂子,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布的局啊!”   史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吃饭。   兜里的手机适时震动了几下,她摸出来一看,是小灵通的电话。   “喂?”   “史记啊,我到家了。你们呢?”   史记咽下嘴里的饭菜,扯了张纸巾擦嘴,“马上就到了,正吃饭呢。”   小灵通点点头,想起这是在打电话,又“嗯”了一声,“行,那我先去伺候我家祖宗了。有事给我电话。”   这头挂了电话,史记就见另外两只都盯着林以南看。   林以南一头雾水,“?”   两人没说话,互看了一眼,点点头又继续狼吞虎咽。你家祖宗更难伺候,为你祈祷。   这三个人的哑剧,史记竟然看懂了,不得不翻个白眼以表鄙视。   再启程时,毛豆已经从后备箱转到了后排座椅上,只是它第一次使用安全带,很是不安,不停地拉着带子想要出来。   林越怕它又不敢表现出来,屁股坐在椅子边缘整个人尽可能地靠近车门,“林以南,你让它消停会儿,那带子都快被扯断了。断了,咱还得赔钱呢!”   林以南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毛豆,再次进入老僧入定的状态,气得林越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史记闻言回过身,笑着对毛豆道,“乖,别扯了。一会儿就到了。”   毛豆点点头,小僧入定。   春游的小汽车载着一车的好奇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字,谁都没有出声。 ☆、第五十七章 八角之一   史记没有想到,她第二次来八角寨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说毫无防备,又或者说冥冥之中注定。当那三个字出现在眼前时,史记的心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咯噔”似乎要跳出胸腔。头很痛,她捂着脑袋不敢动,左边的太阳穴连同右边的,不停抽搐,她屏住了呼吸疼痛依旧如此。   车子还在向着停车场前进,史记的异样一开始并未引起车里人的注意。可是,不一会儿,林以南就发现了问题,他赶忙将车子停稳,“怎么了!”   史记两手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掐痕和印记越来越深,似乎要渗出血来。林以南吓坏了,探过身将她抱了过来,“这是怎么了?啊?”   林以北和林越从后座探过头,毛豆夹在两人中间也凑了上来。   史记双眼紧闭,眉头戚起,满脸的痛苦,只是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她颤抖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满头大汗,林以南扯了好多纸巾不停给她擦,汗却像是漫出堤坝的水一般源源不断。   “没事了。”史记睁开眼,说道。   “刚才怎么了?”   史记眨眨眼,“突然头好痛,现在又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林以南摸摸她汗湿的脸颊,拨开黏住的头发,“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没。”史记微微摇头。   尽管林以南十分不放心,可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她。于是,一行四人加上毛豆,向着羊皮地图所指的方向出发了。   当八角寨这个地方还未被知道时,地图上所有的画笔都是天外来信,点划横撇全都看不懂。而一旦确定了这里就是八角寨之后,那些原本天书一样的东西一下子就一一对应在史记的脑海中,每一笔都是精准固定的位置。   史记走在队伍的第三位,后面跟着林以北和林越。丹霞地貌的山地,让初来乍到的两个小伙子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嘴巴一直张得老大,哇,哇,哇,似乎除了这个音节,所有的语言都被忘记了。在大自然面前,什么都是渺小和不足的。   毛豆站在龙脊背顶,望着前方的一个个巨大的田螺不肯挪步。   “毛豆,怎么啦?”史记紧跟着走到它身边,疑惑地问道。   走在最前排的林以南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来,“怎么了?”   史记摇摇头,然后顺着毛豆的视线朝前望去。   该怎么说呢?于史记而言,这里大概是这一生中见过最让她心驰神往的地方之一。对,之一,因为到过的地方越多,见到的景色越多,越发明白人生之中这种波澜壮阔的景色还有许多。大自然,让人敬畏!   史记看着湛蓝的天空下,一坨一坨的石螺布满整个地面,云雾缭绕的远方逐渐逼近。一切和第一次来时并未有所差别。她又一次问道,“毛豆,怎么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毛豆转头看她,大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不解地光芒,“那里”,它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不远处的旗帜,“那里!”   “哦,那里啊,那是龙头香的地方。”史记拍拍它的小脑袋,“走吧,我们继续,还要走好久才能到呢!”   “那里!”毛豆又重复了一遍,立定在龙脊顶不肯挪动半分。山顶的风朝着几人扑来,臂膀那么粗的扶手铁链都被晃得胡乱摆动。   史记不由抓紧了链条,越发疑惑,“那里怎么了?”   毛豆拉着她的手朝着某个方向指去,山路上隐隐走着两个人,从外形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她有些不解,“这两个游客怎么了?”   “是周姐和她的护卫。”毛豆轻声说道。   史记没有说话,又一次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由于距离很远,她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只是,既然毛豆这么说了,那就不会错。   队伍里的三位男士听见毛豆的话,也都朝着那个方向张望,只是谁都看不清。   这时,毛豆又说道,“走吧。”然后,催促着林以南又慢悠悠朝前走去。   史记有些不解,她又看了两眼山道,然后跟在毛豆身后继续朝前走。到了,再说吧,不管她为了什么而来。   地图的轮廓不停在她脑海中盘旋,哪一条路,那一座山,那一面山壁,经过了几百年的时间,大地以他的沉稳和□□依然伫立在这里。   “你说她来这里做什么?她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了”林越小声问道。   林以北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答他。林越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人回答。他加快脚步,拉住林以北的胳膊,“哎,哎,哎,我喊你呢!”   奇怪的是,林以北白了他一眼,依旧没有理他。这下,林越不干了,“你干嘛!什么态度!”   史记回头看他们一眼,忍不住喊住林越,“你没看见林以北快抖下山崖了吗?”   “嗯?”林越不解地盯住眼前人的眼睛,“你怕什么?”   林以北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恐高不行啊!”   “你不是爬过很多山?哪里见你恐高过,骗人的吧?”   “对,就是骗你的。撒手!”林以北抖开那两只爪子,回身小心翼翼地跟上史记。   留下林越一个人在后头满脸不可置信,“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恐高。”   好在接下来的路十分顺利,史记领着众人几乎一步不差的来到了地图中标记的地方——龙头香开始的地方。   这一路,林以南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除了山路难行,他一直有些担心史记。先前在山门口的那一幕情景将他吓坏了,不知道是不是会再来一次。他立定在山崖边,看了眼前面狭窄的小山脊,“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史记摸出羊皮正要细看,身后突然飞来一只手抓住地图就窜了回去。几个人一愣,回头看时,毛豆已经像箭一般冲了过去,“拿来!”   那人大概没有料到毛豆速度这么快,又想到李法乙的下场,忍不住腿就软了半分。就这么一会儿,毛豆伸手一把抓回地图,然后张开嘴露出满嘴的尖牙朝着对方的颈动脉咬去。   “毛豆,住手!”   毛豆眼里满是凶光,飞扑过来带动的空气拂到对方脸上,隐隐带着一股腥气。   那个高大威武的汉子死死盯着它张开的嘴,愣是被吓得不敢动弹分毫。在尖牙即将碰到他脖颈的时候,毛豆闭上了嘴,然后后腿蹬在他肩上,又回到了史记身边。   周姐冷着脸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周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史记十分不解,他们离开时,双方态势十分良好,怎么也不像会转眼成仇人的样子。   “地图给我。”   史记扬扬手里的羊皮,“这个?您要来做什么?”   “我们的家族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落到如今的地步。你问我,我要它来做什么?”   “什么意思?”   周家的故事本不该成为一个悲剧的,史记心想。可是,人的欲望蒙蔽了善良的人,人心就开始变得不足,变得贪婪,然后,人就开始变得怨念,憎恨,不择手段。   周姐的父亲叫周雨,大概人如其名,生下来就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而且一到下雨天更是十次里有九次下不了床。可周家毕竟是大族,娶媳妇儿并不是难事,聘金高一些总会有家里条件不太好的姑娘愿意嫁进来当少奶奶。   于是,周雨就这么娶到了媳妇。只是,周家却越发不济起来,家里的男丁一个个接连去世,到最后只剩下周雨和他的侄子周天冀,也就是后来的老周。这一年,老周还不满十五,具体年龄大家都说不清,因为周家人有时为了躲避灾神会改孩子的生辰八字,虚报孩子的年龄。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用,周家人依旧在不断减少。直到周姐出世,她成了许多年以来周家唯一顺利出生的孩子。周雨看着怀中闭着眼呼吸浅浅的宝宝,忍下了万分不舍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周姐就这样被送走了。而对外,他宣称,孩子除了娘胎就断了气。一同被送走的,还有周家的一个小厮,就是先前差点被毛豆咬住的壮汉。   孝宫村被发现的时候,周姐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长得方圆几里最是好看。没过几年,孝宫村有了第一任书记,周姐凭着那张脸顺利地成为了书记夫人。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她隐姓埋名,想要找出当年的真凶,只是,谈何容易。   直到,索命的出现。事情起了转机,也出现了危机。   接二连三的意外,老周的去世,书记被杀,考察队员被杀,怪物出现,凶祭,等等等等,一切都让她十分痛苦。孝宫村不该是这样的!周家不该这样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幕后凶手渐渐露出了马脚,她锁定了一个目标——李法乙。   只是,时机还未成熟时,史记又一次出现了。   在周姐幼小的童年里,偶尔会听到照顾她的小厮提起,先祖的主人当年养过一只奇怪的的宠物,而它的名字更加奇怪,叫做“索命”。当然,后来她知道,索命并不是真名,它的真名一点都不可怕。更加神奇的是,这只宠物会说人话。不过,据说只有见到主人,它才会恢复说话的能力。   史记等人没有打断她,眼前的周姐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深渊,面目狰狞。   突然,她两眼放光大声喊道,“你,是你!是你害得周家家破人亡!你下了咒语,封住了索命,让它成为这段历史的监督者,见证者!你让它目睹我们周家人变成了丑恶的嘴脸,然后供你们耻笑!”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讲理了。林越心想。   史记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不管初衷如何,结果成了现在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拿到地图,你想要怎么做?”无言的对视后,史记轻声开口问道。   “那份宝藏,是你欠周家的!” ☆、第五十八章 八角之二   第五十八章八角之二   史记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说话。她可以体谅周姐痛失亲人的痛苦,但亏欠一说并不合适。只是陷在仇恨中的人,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如果那么想要,就一起来。”她想了会儿,扔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对林以南等人说,“走吧。”   林以南点点头,史记这么处理他并不意外。   狭窄的龙头香山脊下面竟然隐藏着一条蜿蜒的小山道,小这个形容词似乎都不能准确地描绘出这条山道的真实情况。大概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远远望过来像芝麻点一样的黑色石头竟然是专门供人攀爬用的。   不知是林以南又先见之明,还是史记早就想起了一切,他们几人来之前早就备好了攀岩的一切用具,只不过因为对这里的地形不太熟悉,几个人下去的时候还破费了一番功夫。尤其是林越,不知道该夸他还是骂他,谦让了半天愣是留到了最后一个。手脚哆嗦得趴在山壁上,林以南见他这德行,只能一步一步指挥,“左脚先下,对,然后右脚跟上,手,手!......”   等林越爬到山脚下的时候,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一样。   毛豆摇摇头,颠颠地跟在史记身后走了。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周姐和她的护卫竟然驾轻就熟地就爬了下去。   史记拉着毛豆的手,看了他们一眼,“林越,跟上。”   “是......”林越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小跟班,还是个专门拖后腿的,不禁有些生气。“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当年老子也是响当当一条好汉来着!”   如果从空中俯视,这片乱石林立的山地上是很难看见缓慢前行的几人的。史记不禁仰头朝着小石螺的方向望了几眼,在山上看时近在咫尺的小石螺,此时此刻似乎永远都走不到。   她一路都没有理会周姐和她的护卫,径直走在前头,毛豆已经走到了史记身后,林以南依旧在第一位。   突然,周姐开口问道,“你确定这条路对吗?”   史记没有回头,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回去吧。”   于是,对方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山道不好走,有一段路几乎是要人整个贴在崖壁上才能通过,而脚下就是几百米深的深渊,没有水,掉下去大概就完了。几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动,大气都不敢喘。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一处平地。   “啧,”林越接着吹了声口哨,“美!”   估计谁都想不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会有这么一番景象。深褐色的木头搭起了繁复的屋顶,扶手,桥廊,还有一条十来米宽的峡谷横在众人眼前。   峡谷上方,一座飘摇欲坠的小型风雨桥在风中微微颤抖。   林以南看着这座年久失修的桥停住不动,木头的建筑,谁都说不好是不是哪里腐败了,稍有差池,大概就真的完了。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走了近四个小时了。遂抬头看向史记,“休息会儿吧。”   史记点点头,找了块凸起的小石头盘腿坐了下来。   周姐看了众人几眼,然后带着护卫上了风雨桥。走到对岸后,还轻蔑地回望了一眼,接着一言不发先走了。   史记看了她一眼,低头啃干粮。   “她可真不怕死。”林越不得不佩服。   林以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还有多远?”   史记摸出地图递给他,然后指指龙头香的位置,笑着看了他一眼。   “嗯?!”   “嘘!”她朝众人眨眨眼。   绕一大圈他们最后要去的地方竟然就在龙头香山脊的正下方?   林以南笑了,“你确定没有骗我们?”   史记又指指地图,“你们看,这么绕,最后就会走回龙头香。”   “那为什么要绕一大圈?”林越暗自骂了一句,“做白工啊。”   史记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直警惕地四处环视的毛豆这时开口了,“要去那里,只有这么一条路,你们没发现我们一直在往低处走吗?要进地下,只能沿着地下河的流势。”   “哎?小毛豆,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地下河是啥你也懂?”   毛豆白了林越一眼,觉得这个人可能是个傻子。   林越一顿,摸了摸鼻子,“靠!”   “谁告诉你这些的?”   “你呀!”毛豆笑眯眯地凑到史记身边,抓了点果子塞进嘴里。   又是她?林以南已经有八分肯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史记布的局,但是为了什么呢?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当初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史记拍拍毛豆的脑袋,继续啃饼。山口的那阵头痛过后,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许多从未有过的画面,祭天、祷告、治病......所有这些画面的主角都很眼熟,那张脸怎么看都像自己。难道,自己以前是一个巫女?   她抬头看看林以南。   “怎么了?头又痛了?”   史记笑着摇摇头,好像还不能说呢,他也不行。   几个人休息了大概一刻钟,一个个摸索着也踏上了风雨桥。只是,林以北在过桥的时候停留了很久,吓得跟在他身后的林越差点哭爹喊娘,“你倒是走啊,不是恐高吗?走啊!万一塌了就完了......”   谁知道林以北根本不睬他,直挺挺地站在风雨桥的正中央,望着山谷发起了呆。峡谷之间的穿堂风夹杂着草屑和山石的味道朝两人飞来,衣摆舞动,年久失修的风雨桥颤悠悠晃了起来。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快走啊!”林越腿都在哆嗦了。   林以北望着桥下看了好一阵,然后才回头看了一眼林越,继续往前走。   林越被他看得一阵心慌,“靠,你中邪了吧?”   对方没有理他。   林以南和史记站在桥的那头看着桥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发现了不一样的消息。他俩点点头,没有说话——林以北知道些什么。   不过,也没人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太阳已经开始直射谷底,温度渐渐回暖乐几分。   接下来的路十分好走,几乎说是一路畅通。山路两旁零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丛,点缀着一些鹅黄色的小花,怪好看的。只是越往前走,温度慢慢又低下去,好在几个人穿得都不算少。   奇怪的是,几个人一直走到龙头香终点都没有看到周姐和她的护卫。   林以南看了看史记,“他们难道已经进去了?”   史记摇摇头,“应该不会。”他们不可能知道入口在哪里的。   “那他们去哪里了?”林越挠挠头,沿途也没有别的路啊。   “可能走岔了,刚才有个岔路。”史记摇了摇头,不管林越惊异的眼神,“我们进去吧。”   刚才有岔路?我怎么没看到?林越暗自低估,到底一步不落跟了上去。   龙头香正下方,对着鲸鱼观海的那个方向,有一条十分不显眼的裂缝,史记带着众人转了个方向,裂缝突然就变大了。   “咦?”林越嘴咧得老大,不可置信。   “走吧。”史记朝几个人招招手,率先走了进去。   林以南看着她自信的样子突然笑了,不管她带着什么样的记忆,不管她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她依然还是他地史记。捂了捂眼睛,林以南扬着嘴角钻进了漆黑的山洞中。   林以北大概是整支队伍中表现最奇怪的人。一会儿恐高症犯了,一会儿又不怕死地站在摇摇欲坠的木桥上发呆,全程没有几句话,神情诡异,搞得林越心里头时不时发毛。这会儿,这人又犯病了。   林越看着他呆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兄嫂发呆,不知是在看哥还是看嫂,只是也不说话。眼见林以南进了山洞,他又愣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毛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看着林越,“你先走。”   “哦。”林越一直见它有点害怕,对方叫他走,他二话不说就走了。   等所有人都进了山洞之后,毛豆这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脸上带着一抹满意的笑容。   嘻嘻,它的主人肯定已经回来了。   史记举着手电走得很慢,脚下的路不太平整,时不时有凸起的石头横在路中间。   “这路看着不像人工开凿的,”她回头看向林以南。   “看路,”林以南弯了弯眼角,“别摔了。”   “哎。”才说完,史记左脚“噗”地踢到了一块挡路的小石头,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   林以南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她胡乱挥舞的左手,将人往回一带拥进了怀里。   “说你什么好?”他叹了口气,摸摸史记的头顶。   后头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史记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没事没事,差点摔了一跤。继续往前走吧。”   只是,这回林以南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将人拉在了身侧。裂缝里面的景象很是美丽,俨然是一个天然的巨大洞府,洞府中布满了各种不同造型的岩石,更加奇特的是,众人左手侧还有一条奔腾的地下河,轰隆的水声在洞府中越发响亮。   其实,走了这一路,他们这几人已经发现毛豆就是一张活地图,那张羊皮地图就是形同虚设。   所以,当毛豆没有出声阻止的时候,他们就沿着河流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洞府最深处,再没有前进的道路,只有一旁奔腾的河水不停朝前流去。   然后,毛豆脆生生地说,“到了。”   几个人还来不及喘口气,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呵,这回可真要谢谢你们了。”   众人转身,竟然是李哥? ☆、第五十九章 八角之三   “李哥?”林以南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史记身前。   他站在几步开外,瘦高的身躯在几束手电光的照射下阴森又诡异。林以南见他不说话,将手电向上照了几寸偏开了对方的眼睛。   “呵,别照了,是我。”   “周姐他们,是你……”   史记话未说完,对面的黑影就将话接了过去,“没错。”   “你把人怎么了?”   李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不是要害你么,你还关心她死活?”   林越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这人谁啊?”   气氛一时诡异了起来,五对一,可李哥单枪匹马气势并不弱,两军对立半晌无言。还是毛豆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它吸了吸鼻子从史记身旁走了出来,隐在阴影里的小身躯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印出了一个大大的影子,在山洞的墙壁上缓缓移动,好似一头猛兽出笼。   李哥一直没有看到毛豆,见它踱步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想来他是知道毛豆的本事的,只不过强作镇定。   “李哥,老周一直对我很好。”   他看了史记一眼,轻嗤了一声,似乎有点不耐烦,“所以呢?让我别和你争”   争?史记隐隐有种感觉,这一路追寻的宝藏绝对不是他们心里所想的那样,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却又说不上来。   “你这样做,不觉得愧对你舅舅吗?”   “舅舅?他舅舅是谁?”林越扯了扯林以北的袖子,这几个人感情都知道些什么,就是这会儿子没人搭理他。   林以北略转投瞥了他一眼,即使先前不知道照理现在也能推断出来了,他怎么原先没发现林越这小子脑子一根筋呢。   “靠,你倒是说啊!”   “老周。”林以北声音很小,近乎耳语。   先前一直奔腾的地下河在众人的说话声中越来越平缓,直到水波微动近乎停止。这样一来,在寂静的山洞中,那一丝轻微的说话声也被放大了许多,至少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俩的对话。   这时,毛豆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面对面站在李哥的面前,“你说谎。”   悬殊的身高差并未影响双方的对峙。李哥略略低了低头,一脸戒备又轻蔑地眯起眼。只听得毛豆又脆生生说了一遍,“你说谎。”   李哥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史记,“说吧,宝藏在哪里。”   “不知道。”   “啧,这就没意思了。”   史记还想再说什么,脑袋突然又开始隐隐抽搐。她一把抓住林以南的胳膊,然后整个人一颤,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史记!”林以南又惊又怕地喊道,慌乱中丢了手中的手电将人一把抱住,“史记,史记,你怎么了?”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整个人毫无反应,然而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林以北和林以越举着手电打光,毛豆也窜了回来,几个人围在史记身边,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一时间,倒把李哥扔在了一旁。   林以南摸了摸史记的额头,又是满头的汗,而且体温也很低,全然不似正常人的温度。他原本就一直有些顾忌,之前就被吓得够呛,现在又来这么一次,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史记,史记,醒醒。”一边轻声呼唤,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汗。   “哥,我看嫂子情况不太对,咱们回去吧。”   林以南没有犹豫,点点头抱着史记站起身。   “谁都不许走!”   林家三个男儿加上毛豆,八双眼睛齐刷刷射向对面的人。   “今天不把藏宝地说出来,谁也别想走!”   林越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八成是疯了。   “毛豆,我们走了。”   毛豆点点头,“嗯!”然后,打头阵往外走。   李哥见毛豆越走越近,大喊一声,“不许动!”说着摸出插在腰间的□□对准了它。   毛豆抬了抬眼皮没有理会。   “我说了,不许动!”只听得“砰”一声,一粒子弹射在了毛豆脚边。它像是被吓了一跳,冷不丁抖了一下。   “毛豆,回来。”林以南冷着脸皱起眉头,对方手里有枪,难怪有恃无恐。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洞口又传来了几声脚步声,一轻一重暗示着不是同一个人。李哥浑身僵硬不敢回头看,只是慢慢转动脚步直到后背贴在洞壁上,右手依旧举着枪对着毛豆的方向。   林以南低头看着怀里的史记,见她依旧毫无反应,心里更加着急。眼见来人越走越近,他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周姐是吧?你来了也好,我们开门见山。”他将史记往上拖了拖,抱得更紧,“大家都是冲着宝藏来的,不过你们也看见了,史记现在不省人事,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在哪里。只是既然都到了这里了,想必就在附近。这里统共丁点大的地方,你们何不自己找找。我们这就走,送史记去医院。”   李哥像是看笑话似的左右看了看,周姐带着护卫正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而林以南那边却是一个个铁青着脸也望着他。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和我有什么不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白了,谁也没高贵多少!”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以南低头看着史记满眼的担心。   “今天找不到宝藏,谁也别想走。”   “你!”林越心里的火苗蹭的就上来了,“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他眼珠子一瞪就想冲上去揍人。   “我知道宝藏在哪里。”   平地一声惊雷,毛豆这话一出,大伙儿都安静了下来。   李哥抖抖□□,笑眯眯的,“说,在哪里!”   毛豆没动,只是两眼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沉默了好一会儿它才接着道,“你不是老周的外甥。”   李哥心里打了个突突,有些急切地又催促了一遍,“快说,宝藏在哪里!”   毛豆笑了,在这黑黢黢的山洞里,它笑得尤其渗人,“你不是老周的外甥。不过,这本来也不是周家人独有的宝藏。”   “你什么意思?”周姐闻言忍不住出声问道。   毛豆说话越来越像个人,连那声轻嗤都特别地道,“我该不是碰到一群傻子吧!我都说了,这宝藏就是给你们的。”   它指指李哥,“你,李法乙的儿子,”又指指周姐,“你,周家现在唯一的后代。”   众人身旁的地下河像是自动感应一般,突然又开始快速流动起来,随着水流速度不断加快,流水冲撞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林越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痛,脸上还被奔涌的河水溅起的水花糊了一脸,湿哒哒的。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毛豆的话让人心惊肉跳,“毛豆,你说,这宝藏本来就是留给他们的?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   毛豆转头看了他一眼,“嗯,带他们来。”   “啥?!”   活地图毛豆大概是不想再同他啰嗦,回头看向对面的两路人,“你们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它指指道路尽头的河水。   大伙儿不由自主地顺着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又转回头看向它。林家那几位男人都没吭声,毛豆朝他们点点头,看着李哥和周姐,“就在那里,这东西本来就是你们的。”   “靠,小兔崽子,你骗谁呢!”李哥呸了一声,“你说宝贝在河里?他妈的,被水冲泡了几百年,那玩意儿还能在?”   毛豆没理他,又看看周姐,只见她面上不动声色,眼睛里却有一丝疑虑。“你们等着。”   “噗通”一声,一道黑影跳进了奔腾的地下河。   “毛豆,你干嘛呀!”林越跺了跺脚,提着手电蹲到了河边,照着毛豆跳下去的位置想要看个究竟,可哪里还看得到毛豆的影子。   林以南若有所思地看着怀里依旧毫无知觉的史记,脑子里乱转的线团像是正在慢慢通顺起来,只是依旧抓不到源头。   毛豆还没有回来。   林以南索性抱着史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林以北,过来。”   李哥和周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同林以南一模一样的脸慢慢走了过去,接过他哥递过来的手帕,又走到河边打湿帕子拧了水走回去。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史记还在出汗,林以南像照顾女儿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果然也是一片汗津津。他想了想,站起身将史记扶坐在那石头上,又叫林以北,“过来,搭把手。”   林以北看着他哥,脱掉冲锋衣,剥掉里头的卫衣,最后是件白色体恤,然后光溜溜地站在那里。“你该不会也要下水吧?”   林以南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拿起卫衣套上,然后又把冲锋衣穿好。他抓起自己的白体恤,“行了,转过身去。”又看看林越,“你也是。”   两人不明所以,还是照他的话转过了身,还体贴地隔断了另一头的视线。   林以南嘴角微微一扬又放平,他半扶半抱将史记用在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白体恤衬在史记后背。他比史记高很多,白体恤露在那里就跟皮孩子后背那块吸汗的毛巾差不多。林以南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史记还没有醒,他略略轻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哗啦”一声,水里钻出来一只湿淋淋的东西。林越慌忙拿手电一照,可不就是毛豆。   “呶,你们的宝贝。”毛豆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往李哥和周姐身前一丢,抖抖身子爬上了岸。   十几只眼睛看着那东西滚了几滚,停在李周二人中间,在手电的照射下泛着黄澄澄微光。 ☆、第六十章 八角之四   土豪金晃闪了那些人的眼睛,他们有些不可置信地将视线从眼前的金子上移到了面前的毛豆身上,浑身湿淋淋的毛豆睁着一双大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对方。   它朝地上的金条努努嘴,“看见了吧,底下还有很多,都是给你们的。”说完也不管他们,抖了抖身上残余的水珠,朝史记所在的方向走去。   林以南心里也略微诧异,只是眼皮掀了掀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动静。毛豆走过来 ,看了眼史记眉头紧紧皱起来,“怎么还不醒啊!”   “你知道原因吗?”林以南抱着一丝希望,毛豆像一位来自过去的先知,带着他们不知道的记忆和秘密穿梭在人群之间,见证了他们没有经历过的历史。   可惜毛豆摇了摇头,水气未干的身躯显得瘦小了许多,它握着史记的手说,“我们走吧。”   林越张了张嘴到底忍住了,路过李哥和周姐身边时,他略有不甘地翻了几个白眼,心里暗自唾弃:靠,这些都什么人啊,还给他们留这么多宝贝。   李周二人定定地立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山洞里,半晌没有动弹。是不是她早就知道这一切?给他们留了金子,是安抚还是羞辱?   山洞里很安静又很嘈杂,奔腾的地下河再也没有放缓脚步,在林以南等人离开之后,它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即将奔赴战场杀敌的兵士,发出震天的怒吼。   “你是李法乙的儿子?”周姐的声音飘忽不定,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齿蹦出来的。   李哥在众人离开的时候早已调转了枪口的方向,黑洞洞的的枪口此刻正对着几步开外的周姐,“是又怎么样?”   “你竟然是李法乙的儿子!”她有些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嗓门,近乎尖叫,“你爹害死我们周家这么多人,凭什么宝藏还有你的份!”   李哥愣了愣,突然有些兴趣寡然。他收起枪,转身走向毛豆跳下去的位置,拿着手电朝水里照。他的手电和林以南等人的有些不同,照射半径很广,光也要亮很多。再加上地下河虽然流速快,可是足够清澈,李哥被自己眼前的景象震慑到了,他忽然有些腿软,忙后退了两步,两腿似是不听使唤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周姐以为他在耍花腔,朝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然后谨慎地朝那个方位靠近。河水依旧十分清澈,河底的黄澄澄和白森森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她几乎刹那间就屏住了呼吸,连连后退直到背后靠上了寒凉的石壁。   天堂和地域就在一念之间。   由于史记一直不醒,林以南的担心越来越重,他偏头不知道第几次看向颈边的脑袋,耷拉在他地肩头没有一丝活力,心里的怒火像积聚的火山岩隐隐有喷发的趋势。他们这几人除了史记都没有来过八角寨,地图拿在手里也和天书没有区别,偏偏毛豆突然变得一言不发。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林越有些不安。   没有人回答他。   林越瘪瘪嘴,盯着走在最前头的毛豆,好像要在它脑壳上盯个坑出来。   回程和来时的路根本不是同一条,高耸的岩壁斜斜地矗立在众人两侧,几乎成一个人字形。难道这就是刚才说的岔路?   林以北脸上的神情越发诡异起来,仔细看的话隐隐可以看出一丝兴奋。只是大家都在闷头往前走,没人盯着他地脸看,自然也不会有人察觉他的不寻常。   然而,没有人,不代表毛豆,它又不是人。毛豆自从出了那个山洞后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然后它天生六感敏锐,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能感知周围的一切。林以南的怒气,林越的不安,还有林以北的兴奋,那些情绪像是自动飞过来一般,缠绕在毛豆的周围不肯散去。   还有一点点路,马上就要到了!毛豆无声地嘀咕着,加油!坚持住!   林以南离它最近,似乎隐约察觉到了来自毛豆身上的异样情绪,他本能地觉得这和史记有着直接的联系,只是毛豆不开口,他不想平添自己的焦躁和烦恼。   “毛豆,我们要去哪里?”只是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了,他觉得史记的情况十分不好,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毛豆听见林以南的问话,顿了顿接着转过身停了下来,看看林以南又瞅瞅史记。“那里,”他指指就在眼前的巨大石螺,“第一头鲸鱼。”   林以南托着史记的臀向上颠了颠调整了下姿势,“这是我们的终点吗?”   毛豆点点头。   “走吧。”说着率先朝着石螺迈开了步子。   林越一口浊气堵在心口,忍不住握着自己的两个拳头来回捶打,凭什么老子问的时候没一个人理他?!呜......   当然,现在依旧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独自在原地怨念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撒开蹄子追上了大部队。   这座巨大的石螺在八角寨众多的石螺中其实并不算大,严格来说它几乎是目力所及的小山中最小的。从龙头香山顶向前眺望时,一大群鲸鱼在云海里遨游,而他们的目的地——这个石螺——却远远地将一众鲸鱼甩在身后,昂然独立,说不出的潇洒惬意。   “到了。” 毛豆回身,仰头对着林以南说道,“你把主人放下来吧。”说完又指指它身边的一块石头,“放这里。”   林以南心里有些疑惑,但他笃定毛豆不可能害史记,于是依着它的指示将史记轻轻从背上卸下来按在了那块像椅子一样的山石里。   “轰隆隆”的声响,连地都震动了起来。   “地震了吗?地震了吗?”林越三步并作两步从不远处飞奔过来,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变成了惊讶,嘴巴张得几乎能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去。“门......开了?”   “靠!”他看看史记,又看看毛豆。谁能想到,史记竟然是把活钥匙?   毛豆站在敞开的石门口,对林以南说,“把主人背进去。”   林以南敛了敛神情,依旧按它的吩咐将人背回背上,然后淹没在山洞的暗影中。   林以北和林越稍稍耽搁了一会儿,再进去时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林越,把电筒拧亮一点。”   林越依言将光调到最大,石门内别有洞天一点不假,“这里,好像有人住。”   林以北顺着光往前走去,摸了摸石桌,抬手一看一丝灰尘都没有。“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门。”   怎么可能会有?   两人沿着石壁转了一圈,这就是一间一居室的石屋,后头连着一个小房间,没有门,里头似乎是一间卫生间。所有的东西都是石头做的,没有任何床褥被絮,也没有锅碗瓢盆,只有石桌石椅石床。太奇怪了......   “他们去哪里了?”   失踪的三只依旧在往前走,黑漆漆的隧道中亮着几支细小的烛火,林以南的眉头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松开过。“史记一会儿会醒过来?”   毛豆没有停顿,只是片刻之后才点点头,“会的,一定会!”   漫长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相同的隧道,一模一样的烛火,史记还是一片安静,林以南觉得自己的怒气好像一个漏气的气球,正在不停往外喷发。可是,理智又在不断克制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前面突然亮起来,林以南闭了闭眼有些承受不住。等他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将他的怒气浇得一干二净。   “慈明寺?!”   毛豆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不是现在的慈明寺。”   它指指院门,“我们进去吧。”   林以南抬眸看着同现在一模一样的寺门一时间挪不动脚步,“谁在寺里?”   毛豆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叹了一口气才说,“史记。”   林以南闻言又转头看旁边的脑袋,依旧沉沉地趴在那里,呼吸轻浅拂在他的皮肤上,温温热热。   毛豆站在那里越发像个小孩,跺了跺脚,“哎呀,走吧。不然要迟了!”   林以南看了看寺门,想起史记家的小房子,转头去找,不远处果然有一幢矮房子,他心里像是明白了,一直抿紧的嘴唇终于送了下来,然后跟在毛豆身后踏进了寺门。   什么都一样。   穿过一个门洞,一个回廊,一扇木门,林以南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他第一次见大师父的地方。   毛豆指指最里侧的卧榻。   林以南将人放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颊,“怎么这么凉?!”   他几乎是瞬间转过身,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可是当他看到毛豆身边的人时,所有的表情都像破碎的镜子,哗啦啦掉了下来。“你......?”   来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停在他面前鼻息相闻,“好久不见。”   林以南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摸了一片空。他立刻转身去抓卧榻上那人的手,手也冰冰凉的。   “你,是.....?”   “呵呵,我是她呀!”   他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是谁?”   对面的女子忽然扬起了笑脸,灿烂的容颜几乎让他无法招架,“等一下。”   话音刚落,眼前的她像是一阵风,拨动了林以南颊畔的空气,然后慢慢地钻进了卧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史记的身体里。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以南都无法忘记今天的这一刻。   昏迷了几个小时的史记,慢慢睁开了双眼,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将林以南一下子融化在空气中。   然后,轻轻地,她又说了一遍,“好久不见,我来了。” ☆、第六十一章 八角之五   “你?我......”林以南一不留神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一直立在边上的毛豆。   毛豆用手推着他的小腿,有些鄙视地瞥了他一眼。   林以南见状突然乐了,他两手搓了搓脸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那个是一直在我身体里的灵魂,你的灵魂。对吗?”   史记也在笑,原来的她有没心没肺的笑,失魂落魄的苦笑,古灵精怪的坏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雍容华贵的微笑,浅浅的嘴角线条,弯弯的眉毛,笑得林以南有些发愣。   “你过来。”史记缓缓起身。   虽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林以南从她的笑容里知道自己猜得一点没错。史记拥有了完整的灵魂,简单顺利成功地获得了一直以来追寻的东西。他没有迟疑,盯着史记的眼睛朝她走过去,“没事了吗?头还疼吗?”   史记摇头,拍拍床沿,“你坐。”   林以南又依言坐下,脑子里浮现出大师父满是皱纹的脸蛋,还有那一抹雪白的长胡须。他没开口询问,心里笃定史记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从他受到召唤回国,这一路的谜团,还有现在眼前的她。   他欠着身坐在塌边,屁股只占了一点地儿。   史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问,“你很紧张?”   他紧张什么?林以南不以为然,略略挪了挪屁股。   “噗嗤。”   “行了,能不笑吗?”   史记将压下身下的头发拽了出来往后甩,像是做惯了的动作,随意中带着林以南从未见过的妩媚。“害怕吗?”她问。   林以南心想:怕什么?他继续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人同以前一个样呢!就是再难的事儿,都看起来胸有成竹,糊弄人的本事果然是天生的。史记缓了一阵,头不晕身子也不软了,她两手撑着卧榻跪坐起身,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两手交叠置于膝上,倾身向前,“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以南呼吸一滞,忽地咧开嘴笑了,“好啊。”   毛豆一直站在两人不远处,原先见到史记回来的激动淡了许多,这会儿突然觉得主人似乎同原来完全不同又或者说没什么不同。总之,奇怪得很。它也糊涂了。毛豆心里压着的秤砣突然消失了,它呀呀怪叫着,跟在两人身后颠颠地跑出了房门。   史记回头看看它,“亲爱的毛豆,谢谢你!”   毛豆闻言又嘎嘎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史记招招手,摸摸它的脑袋,“去玩吧。”   有个问题从林以南第一次见到毛豆的时候就埋进了他的脑子里,“毛豆,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嗯??”史记的眼睛原本就大,这么一瞪更是显得黑白分明,“你怎么不自己问?”   “我怕伤了它的自尊心。”林以南抽抽鼻子。   屋外的景色依旧是先前的样子,林以南抬头瞥了眼太阳,还是悬在屋脊左上角,半分都没有动过。这树也是,明明有一阵阵风朝他们吹来,可那叶子一动也不动。   “是不是很神奇?”史记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和你见过的慈明寺一模一样。哦,这里没有大师父和宝相。”也不等林以南说话,她又接着道,“都是假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林以南,“假的,都是我变的。”   “那你呢?”   “你觉得呢?”   林以南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向不远处撒欢奔跑的毛豆,“它呢?”   “毛豆啊,是我做的。”见林以南诧异更重,她又说,“有血有肉,活了几百年还是这样调皮捣蛋。”   “我不在的这么多年,真是辛苦它了。”史记叹了口气,“当初只是想给自己做个伴,没想那么多。哪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它倒成了这一切最好的帮手。”   她将视线移回林以南脸上,“不过,我抹掉了它的记忆。而且,每一百年记忆就会清零,重头来过。”   “为什么?”   “即使是我给了它生命,我也不希望它带着所有的记忆一个人走完全程。太痛苦了。”史记微微抿了抿嘴角,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泪光。   她现在心里的感觉很奇怪,眼前这个人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英俊明朗,眉目如画,只是,她脑子里太多的痛苦和欢愉交织在一起,看到他时竟然生出了爱恨交加的味道。这种感觉出乎意料。   “你?”林以南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你就是史记,对不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害怕吗?”   林以南嗤了一声,“如果我说怕了呢?”   “那也没办法,这辈子你是我的人了。”   “那不就得了。”   “别的呢,没有想问的了?”   林以南动了动手指,抚过她的发顶,“你受苦了。”   他不想问了。   在藏宝洞里,他摸着她汗湿的额头时,只想着她快点醒过来;在山间路上,他看着她无力的脑袋时,只想着她同他说上几句话;当他们走进鲸鱼腹内,史记浑身逐渐冰凉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她好起来。   史记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将心底的那股酸劲忍过去,可是眼睛里的水光怎么也掩盖不了。她偏过头,躲开林以南的视线。   话再出口时,嗓音已经喑哑,“我爱你。”   林以南想要说什么,史记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听下去。   她从出生就被预示着将与众不同,巫女,天生带有神力。不能外出,不能示人,终身孤独。   如果没有他,或许她也就认命了。   没有人教过她,一个巫女遇到了心爱的人该怎么做。   多么俗气的故事。   她爱他,他却要另娶佳人。   她像是着了魔,与天抗争,非他不可。   这一世得不到,那就下一世,下一世不行那就下下一世。她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布下了天罗地网,终于将在第九世达成心愿。   几百年的时间,寥寥数语,她一一坦白。   “这是我强求来的。”史记转回身,面无表情直直地看向林以南。   林以南几乎是迫切地走上前,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我何德何能。”   “是啊,你有什么好?”史记轻捏拳头捶了捶林以南的胸口。   两人在毛豆鄙夷的目光中足足立了个把小时,直到远处传来林以北和林越的呼喊声,史记才叹了口气,推推林以南,退了开去。“走吧,这里马上就要消失了。”   “嗯?”   “我的最后一点法力,马上就要消失了。”   她朝毛豆招招手,“毛豆,过来。”   毛豆眼睛忽闪忽闪地印着日光,快步走了过来。史记蹲下身张开双手,毛豆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她怀里,轻轻搂住了史记的脖子。“再见。”   史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哽咽,“好,再见。”   天空开始渐渐变暗,太阳变得透明了,云朵变得稀薄了,树叶渐渐稀疏,慈明寺的门匾慢慢消融,毛豆浑身都化成了水珠,散落进了逐渐漆黑的空气中。   “毛豆,谢谢你。”史记的眼泪就像那惊荷的露珠,扑哧滑进了尘埃里。   林越和林以北在石洞里等了快两个小时,也不见有人出来。两人大眼瞪小眼愁得眉毛都要掉了,忍不住喊起来。“哥!嫂子!你们在哪里啊?”   “毛豆!你们在哪里啊?”   林越喊了几嗓子,心里毛毛的怎么都压不下去那股心慌劲儿,“林以北,你说这里不会有条时空隧道吧?”   才说完这话,就见两个人相拥而立,如同电影开场时荧幕切入的画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靠!”林越蹭地跳起来,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两人,“你......你们!”   林以北略略好些,只是也满脸惊讶,“基色四,原来是真的。”   林越听见他的嘀咕声,想着他先前诡异的行为,一把将林以北揪了过来,“你他妈,原来你都知道!”   史记有些不好意思,朝林以北点点头,“谢谢你,以北。”   “啧!不对啊!”林越松开他的胳膊,“我说,你嫂子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以北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史记没理他,愣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到了史记和林以南身前,“嫂子,咳,我能这样叫吗?”   史记弯了弯眼睛,点点头。   “那本册子是你让人给我的?”   “谢谢你,不早不晚,掐着时间完成了里面的一切提示。”   林以北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世界上果然没有这么巧的事!在欧洲街头的旧书摊,买到了自家族人的日记,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他手里。族谱、玉佩、山水画、风雨桥,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的。他眼睛里闪着些不明所以的光,来回扫视自己的兄长和兄嫂,终是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   “好了,回家了。”林以南满眼温柔,牵住史记的手。然后,招呼那两个木头人跟上。   林越眼神怯怯的,不敢靠近史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林以北身上贴,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是在梦里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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